“跟你哥哥來吃遐齡宴?”
“…嗯。”
“家裡一應都好?”
“都好。”
金喆點了點頭,也想問她過得好不好?思慮再三,終究將這話咽進肚裡。
想了想才道:“對了,我前幾日還見了果兒,她有喜了!算起來這會兒正是八個月身子重的時候,所以她今兒才沒來,不然興許你們也能見著!”
說起白果兒,薛蠻子神情明顯又鬆動了一下,片刻過後才淡淡開口:“果兒的事我從旭之那裡也聽說了,真是恭喜她。”
金喆握著的手又緊了些,她微微仰著臉,仔細分辨著薛蠻子的神情,想從她那滴水不漏的麵容上看出一些心事流露,一些情緒破綻。
可是沒有,阿蠻的神情是那麼端莊,眼神是那麼平和,波瀾不起。
金喆漸漸鬆開緊握著的手,離開那方懷抱,隻拿眼睛深深看著她。
薛蠻子亦凝望路金喆,不論過了多少年,這小丫頭的眼神都澄澈如水,沒有變。
隻是……
“上樓罷,這宮裡不是四下亂走的地方,等會兒叫總管太監看見,難免會糾察。”
路金喆不願意,步步回頭,還是舍不得。
君辭忙走來,朝薛蠻子施了個撫胸禮,開口便是流利的大雍話:“給大雍貴妃見禮!我叫步察君辭,是彌臘國主步察檀瀧的妹妹,也是喆喆的好朋友。很榮幸遇見您,祝您青春永葆,福壽永駐!”
看她這身打扮便知她是誰了。薛蠻子看著君辭與金喆相握的手,垂眸,點了點頭。
……
那兩個女孩終究是走了。
女尚書來到貴妃身側,問道:“要不要奴婢送一送她們?”
薛蠻子回頭,瞥見二樓一抹利落身影倏地閃過,搖了搖頭:“不用,她身邊的貴人多著呢。”
女尚書默然,後莞爾一笑:“這其中也有您嚒?”
薛蠻子挑眉:“喔?何以見得?”
“您剛剛不就是見她在帷幕後麵探頭探腦,才尋過來的嚒?”
“…你呀!後宮裡的女人,這麼聰明可不是好事。”
薛蠻子搖搖頭歎息,很快恢複如花笑靨,施施然朝大殿走去。
……
*
君辭拍著胸脯:“剛剛嚇死我了,我父親原來也有一位寵妃,很是囂張跋扈,嘶!我差點以為她要欺負你!”
金喆搖了搖頭:“阿蠻她再不會欺負我的。”
君辭撫掌歎道:“隻是沒想到,大雍赫赫有名的當權貴妃,竟是這般……外剛內柔的人物。你還和她認識,卻從未與我提起過!”
金喆長歎一口氣,有許多話是心裡有,反倒說不出口的。
“我們是從小長到大的朋友。說是朋友,其實我從來都……距離她很遠。”
“她與我不一樣,不論是門第出身,還是脾性品格。她自小就知書達理,蕙質蘭心,又有勇有謀。你不知道,她當初為了江南女孩……”金喆思忖片刻,還是沒有說下去,隻道:“不說了,都是過去的事。”
君辭也連連點頭,安慰道:“我想起來我哥還曾提起過她呢!雖沒指名道姓,但說的是當朝貴妃很有政見,克勤克儉,心係黎民。可見這偌大皇宮,也沒埋沒她!你也彆替她憂心了。”
“嗯。”金喆卻想起敬德二十年那會兒,也是十月的時候,阿蠻和果兒來找她喝酒,她歎的那句“斯人竟落如此之境矣!”
隻是不知道在阿蠻心裡,到底算不算得上埋沒呢?
“唉呀,說到我哥——”君辭一拍腦門,十分懊惱,嚷道:“我哥的劍舞!我給忘了!先剛隻顧著看你和那貴妃拉拉扯扯了!”
君辭拉著金喆三步並做兩步上了樓。樓梯拐角處,柳兒見她們順利進入稍間,才折返回大殿。
……
君辭一進稍間,便扒著欄杆往一樓大殿上看去——
此時檀瀧的劍舞已經到了收尾之式,留給二樓女眷們一個器宇軒昂的背影。
君辭又惋惜又激動,回到席上,悄悄問金蝶:“姐姐先剛可看我哥哥舞劍了?”
她這話如此聲高又直白,彆說金蝶,就連旁邊的幾個宗女都紅了臉。
金喆點點她額頭,笑她頑皮,君辭卻頗有些自得。
唯有太太劉氏顫著聲兒問:“小郡主,那位舞劍之人便是你哥哥?”
君辭點頭:“是呀,是我哥檀瀧。”
劉氏吃了一驚,忽的拉過金喆,低聲急問:“三年前你往宗祠救回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就是他?”
金喆先是一懵,後來想起的確有這麼一遭,見麵就得戳破撒過的謊,隻得點點頭。
劉氏深深吸了口氣,手卻不斷發著抖。一開始她也想著,不過是一雙貓眼罷了,彌臘人各個高鼻深目,紅頭發綠眼睛的,長得都差不多。
可他大殿上舞劍,身影越看越熟悉,不想竟真的是故人!
劉氏雖為閨中婦人,但當年浣州反叛白辭起兵逼宮的事兒實在是太大了,自家老爺和大哥兒也都牽涉其中,因而那時的每件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初金喆救回兩個血赤拉忽的年輕人,說是兩個年輕武官,身上有密報,托她去閔州求馳援,她信了,沒想到竟是搪塞之言![注②]
而且,若他是檀瀧,那麼和他一起的另一位年輕人又是誰呢?
劉氏想起了坊間傳說,都說彌臘國主檀瀧曾經是太子殿下的侍從——難道說當年受毒傷發作的那人便是太子嚒?
怪道當初來接他的人那般威勢赫赫,把他們整個祠堂的人和物什都再三檢視個遍!
如此想著,劉氏猛地一驚,傾身往樓下看,奈何到底離著太遠了些,寶座上的太子長什麼模樣瞧不大清。
劉氏:“二姑娘,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另一個人是誰?”
見太太咄咄逼問,金喆蹙眉,這叫她如何三兩句說清楚呢!
“這麼大的事,你瞞得好嚴實!”劉氏低聲嗬道,思忖道:“老爺興許也不知道罷?那麒哥兒呢——他當然是知道的了,你們到底是親兄妹!”
一場遐齡宴還沒吃完,金喆隻覺得心累:“太太有話也不必在此細問,再則,有些事知道的多了,不過是圖惹是非。”
劉氏叫她一噎,話到嘴邊說也不是咽也不是。
見太太還要發問,大姐兒金蝶從旁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又四下環顧,見坐上眾人都在行宴,並未注意她們,方歎了口氣。
劉氏也冷靜下來,眼下是麒麟宮同春樓,不是家裡。
她便長久地打量金喆,二姑娘出門遊曆三年,不僅見識長了,心也長了,致使自己在她跟前,竟除了客套話,說什麼都顯得沒底氣。
又想起上兩個月來找她的那個軍官,也是東宮的人……
蝶姐兒仍在一旁勸慰著,劉氏心裡喟歎:好孩子,你哪裡知道你這個妹妹不哼不哈的都做了些什麼,得到了什麼?虧得當初悉心照顧他們的是你!
忽然不知誰一聲驚呼:“呀!”
引得眾人紛紛往下看去——大殿上,檀瀧舞劍畢,草原小獅子王圖尹稚臣振衣出列。
一個宗女疑惑:“他要做什麼?塌它使臣也要獻藝嚒?”
大家忙問一旁的小太監。
小太監搖頭,忙道沒聽說有這個儀程呐!又暗忖禮部那些官員敢讓塌它人獻藝?怕不是嫌命長!
正摸不著頭腦之際,隻聽下頭那位小獅子王圖尹稚臣朗聲道:“從前就聽聞彌臘國主自小在貴國長大,頗得貴國禮教傳授。果然,酒酣拔劍四座昏昏欲睡,一招一式仿佛弱柳扶風,這是劍技還是舞技?小王不才,獻醜一段給皇帝陛下醒醒神!”
言罷,抽出背上長刀,寒光一凜,似有錚錚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