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腳下的華清宮,宮殿群落依山而建,錯落有致。
雖然大部分宮殿隨著盛唐氣象的煙消雲散而一並傾頹,但自宋至元,核心建築群依舊保存完好。
青石鋪就的道路兩旁,雖未夏至,但或許是此地水熱迥異於關中彆處的緣故,此時已是古木參天,鬱鬱蔥蔥。
朱雄英跟隨著侍女穿過華清宮的長廊,腳步不自覺地放慢。
除了宮殿內的溫泉,外麵同樣也有幾處可供野浴的溫泉池,升騰起來的細膩霧氣輕輕彌漫,像是一層輕紗般將整個池子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一陣風吹破霧氣,恰好短暫地看到了水麵微微波動反射著細碎金光的景象,仿佛點點金鱗在跳躍。
旁邊的山石上青苔斑駁,偶爾有幾隻小鳥在樹梢間嬉戲,清脆的鳥鳴聲回蕩在空氣中,給這片靜謐的空間增添了些生趣。
“無怪乎唐明皇流連忘返。”
收回念頭,朱雄英來到宮殿旁靜靜等候,直到稟報回來的侍女用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跟著進來,方才跟著侍女走進殿,隻見殿內輕紗帷幔輕輕搖曳,透出一種朦朧的美感。
旁邊的侍女輕輕掀開帷幔,一股淡淡的硫磺熱氣與花香交織的氣息撲麵而來。
觀音奴身著上白下綠的馬麵雙斕裙,正靜靜地坐在池邊,她的長發還微微濕潤,如瀑布般垂落,之前有些蒼白的肌膚因溫泉的滋潤而顯得更加白皙細膩,宛如凝脂。
朱雄英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眼睛。
“怎麼不敢看我?”
觀音奴任由侍女用梳子替她梳理長發,她那雙剪水雙瞳,在燈下卻並不溫柔,而是顯露出了極度的平靜。
“君子之道,非禮勿視,那是教育儒生的,儒生是下等人,是溫順的羔羊,是歌功頌德維持王朝運轉的工具,上等人從來都不需要遵守這些規矩。”
觀音奴冷冷地拍開侍女替她梳頭的手,拿起梳子走到朱雄英的麵前,把梳子架到了他的咽喉上,仿佛拿著一把匕首一般,逼迫他仰起頭看自己。
朱雄英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但很快又恢複平靜,這次他迎著觀音奴的目光,沒有退縮,觀音奴的呼吸和身上的幽香鑽入了鼻孔裡,馬麵雙斕裙的領襟也在不斷地起伏著。
“朱雄英,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抉擇,你的權謀和心術幼稚的可怕,你以為千百年來,真有人能靠著匹夫熱血走到那個位置嗎?還是說你想當晉惠帝那樣德不配位反受其殃的人?藍玉已經收到信了,你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可你距離那個位置還差的太多、太多,你讓我覺得自己把財物送上了一艘隨時會沉的船去過河。”
朱雄英沉默著伸手去奪觀音奴手中架在他咽喉上的梳子,觀音奴冰骨玉肌般纖細的手卻緊緊地攥著木梳不鬆手,直到被朱雄英硬生生掰開方才奪了過去。
兩人重新對坐,揉了揉已經發紅的手,觀音奴滿意的笑了。
“這是我教你的第一個道理,你想要得到的東西,必須要奮儘全力去爭搶,沒有人會施舍給伱他攥緊舍不得放棄的東西,尤其是權力.你想要到那個位置,不僅要爭,而且要爭的理直氣壯,轟轟烈烈,否則它必將反噬你的性命,朱羔羊。”
“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朱雄英的手已經被木梳尖戳破了皮,血流了出來,他卻好似沒有任何感覺。
觀音奴並不在意他的想法:“在你沒有具備應有的能力之前,我都會這麼稱呼你,草原上的狼從來不在乎羊高不高興,上位者也是一樣,如果是一個普通人,你可以繼續自欺欺人告訴自己‘當個羔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你要走的路,不是普通人的路。”
朱雄英沉默了半晌,他愈發用力地攥著梳子,心頭湧起了一股惱恨,不是對旁人,而是對自己。
朱雄英想把所有事情做的更好,但卻在一些時候有強烈的力不從心的感覺這個世界並沒有一條絕對正確的路,也沒有擺在明麵上的規則,朱雄英常常會想,如果自己是薑老師那樣的人,三十多歲社會閱曆相對豐富,知識淵博,既有能力也有理想情操和遠大的抱負,那麼自己做的很多事情會不會更好?
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他隻是一個從小過慣了苦日子的十八歲少年,他沒有真正意義上進入社會,也沒有太過淵博的知識,書本上教了他很多道理,但卻並沒有教會他該如何處理他麵臨的這些險境。
沒有人教導他這個社會運行的規則和人生所需遵循的信條,他隻能靠著自己的本能莽莽撞撞的前行著。
能走到今天,說實話,運氣真好,老天眷顧。
可他能一直靠運氣走下去嗎?這不由地讓他在心裡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槍解決不了所有問題,而他所需要獲得的知識,似乎也沒有誰能教給他除了眼前這位王妃.姑且算是人生導師吧,雖然朱雄英總覺得他被觀音奴給PUA了。
“那請你告訴我,羔羊該怎麼變成狼。”
“在草原上,最有權力的上等人在上位的時候,就會理所應當地繼承前任的妻女財產,怯懦不敢直視自己內心欲望的人,是無法成為狼的,隻能成為一隻庸懦的被人驅趕的羔羊,你要做的,就是直視自己內心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