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向高維度看低維度一樣。”傑森幫她總結了一下,“那你呢?你看我們,會不會像看故事人物一樣?”
【我不懂你說的什麼緯度。】司珀茵回答地很快:【從來都沒有過,你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懂,你隻是不願意了解,也不願意融入。”
傑森向來感情豐沛且敏感,隻是死過一次之後,這種敏感就變成了憤怒的燃料,燒得他理智儘失。
這種憤怒是他的力量,同時也讓他遍體鱗傷。
以前他隻當對方是幻覺,這樣是正常的,但得知司珀茵是真實存在的,他心裡又莫名有些惱火。
這種惱火和他想乾掉什麼的憤怒不一樣,僅僅隻是一點點、有一點點生氣。
但很奇怪,麵對司珀茵時,他很難去生氣,因為……
嗯,她隻是一隻走不動路要抱抱的史萊姆。
傑森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我認為迪克不該嘲笑你。】
果然是這樣,司珀茵麵對不想回答,就會轉移話題,但奇異的是他又很能接受這個新話題。
【不與你見麵,是我的原因,不是因為你。他不應該嘲笑你的魅力,或者說交朋友的能力。】
“我們……算是朋友嗎?”傑森反問了一句,“我可是前幾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噢?”
他嘲諷嘴臭習慣了,也可能是他想他們的關係應該不僅僅如此,他隻是這樣問道。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地下洞穴二層,綠色的池子泛起了漣漪,白色的不明物體在水下若隱若現,最後凝結成了一個人形。
她赤腳走出池水,回頭看著水麵上扭曲的倒影。
人類有的模樣她都有,因為她曾經也是人類。
但沒有人會長得這麼奇怪,白色的頭發,白色的肌膚,粉紅色的眼睛,鼻子不會有溫熱的吐息,那隻是為了裝成人的東西,嘴唇也是,雖說曾經除了禱告她也不曾開口說話,胸口的心臟不再跳動,所有的器官就像模型一樣,僅僅隻是被她模擬出來擺放在身體內。
除了相似的麵龐,司珀茵無法在現在的自己身上找到曾經的諾斯之春的模樣。
她憎惡自己的模樣。
也憎惡自己。
早在變成扭曲物的那一刻,她就應該死去。
一個聖徒,在生命終結之際被變成了扭曲物,離開了她熟悉的世界,離開了聖靈的懷抱。
世界上沒有比這個更讓這位聖徒更痛苦的事情了。
痛苦撕扯著它,怪物如白色的沼澤一樣匍匐在地上,隨心意而上下翻湧著,沒有人不想活下去,可是理智告訴自己—扭曲物會帶來災厄,它應當、也必須死去。
可是在那個夜晚,她遇到了一個少年。
一個渾身綁滿繃帶的男孩抱住頭,痛苦地哀嚎。
扭曲物僵硬地“看”向他,為了看清他,它睜開了眼睛,那是一對異於常人、如寶石般美麗的粉色眼眸。
作為諾斯教的聖徒,職責便是讓人免於痛苦,免於瘋狂。
啊……是個死而複生的孩子,是個被無形惡意所包圍的孩子……
扭曲物下意識地朝著他“走去”。
它還沒有適應身體變成這個模樣,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腳,沼澤站了起來,像白色的裙擺,移動起來像海潮翻湧起的浪花。
當它站到這個少年麵前,扭曲物已經歸於平靜,用憐憫、仁慈的眼神看著他,看上去像一座神聖中又透露著詭異的神塑。
用它片刻的理智換取他此時的瘋狂,媒介是一個擁抱。
起初,為了安撫他,白色扭曲物長出了雙手,為了給他一個擁抱,一個人形漸漸出現,一如她曾經的模樣。隻是渾身上下都變成了純粹的白色。
扭曲物朝他伸出雙手,將這個迷途的少年攬進自己的懷抱中,一隻手輕輕環住他的脖頸,掌心放在他的腦後,另一隻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
過去,還是聖徒的它總是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安撫剛剛遭受了災難的孩子。
僅僅是一瞬間的交換,剛剛還陷入在瘋狂裡的少年漸漸被安撫了下來,而扭曲物也短暫地打消了那個最為理性的念頭。
扭曲物感受到它被這個少年緊緊地抱住了,力氣大地仿佛要將自己勒入懷中,臉側被黑發蹭得有些癢。
它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物理帶來的疼痛,便由他這樣抱著,它覺得少年暖洋洋的,像一個小火爐一樣。
這個不知姓名的孩子在從這個擁抱中汲取力量,扭曲物同樣從他身上得到了許多溫暖。
然後,它感受到一滴淚,落入它的身體中。
它淺嘗了一口這個孩子的靈魂,苦澀在唇舌間蔓延開,它……變成了她。
她在這個少年的靈魂中看到了一座城市,天空之下,高聳入雲的建築,造型奇怪的獸落在屋簷上,穿梭在樓宇間的軌道,如星空般的燈火點綴在其間……
或許對少年而言這些習以為常,但這給她帶來了巨大的震撼。
為什麼房子可以這麼高?
什麼樣的東西才能支撐在空中,讓那個轟隆隆的鐵皮長條行走在空中?
人們握在手裡的小方塊是什麼?
麵包為什麼有如此多的造型?
……
它開始有了疑問,產生了好奇。司珀茵發出了一聲歎息。
她知道這一刻開始,她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想法。
不是作為聖徒司珀茵·舍恩,而是扭曲物司珀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