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爺吭聲道:“咱們這媳婦有幾分本事,就去吧。”雖然半帶嘲諷,刺她昨日待公婆潑辣失敬,但意思上卻是點頭允了。
為著臉麵,楊家給若蘭備的回門禮不算寒酸,按夜郎的地方規矩,該有的各色餑餑衣裳鞋襪被褥都有,還有雞鴨各兩對,雞蛋半筐,雪花白糖二斤,冰糖二斤,紅薑糖磚二斤,銀酒壺一個,配四隻鍍銀銅酒盅。回門時除了叫迎春陪著,還叫薑嬤嬤一路跟轎,四個小廝抬禮物,連上雇的外頭轎夫,一共八個下人。
穿街走巷到了金家門口,若蘭吩咐四個小廝在門前打橫一字排開,請薑嬤嬤上去叫門。
薑嬤嬤對楊家忠心耿耿,此時鉚足了勁兒不想輸陣,深吸一口氣,舒展筋骨,壯足聲氣,上前叩門,叫道:“楊家少奶奶回門歸寧,大舅哥在家麼?”
金家昨日收到喪信,金子傑夫婦便嫌晦氣。雖說為若蘭訂親時,就知道楊堃是個短命鬼,但沒想到妹子竟晦氣到成了望門寡。原指望妹夫在一日,便沾妹夫家一日的光,怎知妹子一過門便克死丈夫,他一天光都沒沾著。
也不知楊家打算如何處置這妹子。到時候錢怎麼分。
起初以為是妹子殉夫之後就有錢拿,後來半夜出了那樁殺人案,似乎楊家已將事情擺平,這下看來不必殉夫也能有朝廷旌表,但這旌表封賞的錢恐怕楊家是沒理由分給金家的。
沒錢拿,這妹子守寡便隻剩下純純的晦氣,而沒有半分好處。楊家眼看著是要走下坡路的,留著這麼一門親戚,將來不但不能幫襯金家,恐怕妹子還要伸手往娘家要錢。就怕到時候母親心軟,又拿錢出去給外人打水漂。
此時楊家人來叫門,丫鬟送秋來問,金子傑和媳婦周氏相望一眼,各自臉色都不好看。周氏將嘴一癟,眼睛撇開去,望地上唾了一口,金子傑便站起身來,重重歎一聲,倒背著手,走出去應門。
先從門縫裡往外看一眼。
門縫外堵著一個身材高大、不矮過莊稼漢的老嬤嬤。老嬤嬤挽著個鬏兒在頭頂上,插著一支八九分重的牡丹花頭大銀簪子。一張滿是皺紋的大臉盤子,描著烏青的細眉,嘴笑眼不笑,嘴唇彎著,是有喜事的模樣,眉頭緊擰,倒像來吵架的。
金子傑犯了猶豫。
若蘭雖沒下轎,隔著轎簾和一扇門也知道自己哥哥的尿性。她坐著不動,不急不躁地等著看戲。她對哥哥失去興趣,但想看看楊家嬤嬤辦事的能耐。
薑嬤嬤第二遍拍門,叫道:“楊家少奶奶回門歸寧,親家母在家麼?”
金子傑在門內聽了,心裡便有些不樂:金家的當家人現在是他,楊家嬤嬤搬出母親來,這算什麼事?沒把他放在眼裡,以為他做不了主?街坊四鄰聽了會怎麼想他?
這時老母親王氏在屋裡已聽見了。金家院落三進,自從金博文去世,金子傑就借口母親出門方便,將王氏從第三進的正房遷去了二進院的東廂房裡。
若說心疼不心疼女兒,王夫人心疼。可望門寡終究是不吉利……而且她還得看兒子的態度。養老的是兒子,她得聽兒子的。
兒子若不讓妹妹進門,當然不好。但若兒子決定不讓妹妹進門,她也做不了什麼。
王氏走出屋來,走到一進二進之間的垂花門,又走回二進院裡,扶著牆站著聽外頭動靜。
若蘭在轎子裡,靜靜地寒了心。
雖然一切都在意料之內,無論是哥哥嫂子,還是母親,全部在意料之內。但恰恰因為不出意料,她才更寒心。
“算來也是我犯賤,明知道他們是什麼樣子,還非要試探,非要死心不可。”她心道。
薑嬤嬤第三遍拍門,待要張口,若蘭叫道:“嬤嬤回來罷,許是家裡人都出去了,沒人在家。”
嬤嬤聽命走回轎邊,金子傑從門縫看見了外麵一字擺開的禮物,心一動,想都沒想,手腳利索開了門。
“正在裡頭和內人說起妹子,沒聽見外頭門響。”金子傑道。
“把禮物都抬進去罷。”若蘭吩咐道。
嬤嬤和迎春打起轎簾,扶了若蘭出來。
金子傑眼巴巴目送著四個小廝進了門,轉身向若蘭道:“回來了?”待要打疊起個笑,想起長兄如父,他是一家之主,又端起威嚴來。
若蘭一麵扶著迎春的手邁過門檻,一麵淡淡道:“娘和哥哥嫂嫂還有勳哥兒近來好麼?”
金子傑道:“都好,都好。”
若蘭進了門,轉眼看見垂花門邊立著母親,母親扶著青磚門框正淚眼汪汪看著她,她心一軟,便掉下淚來,快走幾步,撲進母親懷裡,放聲大哭。
王夫人撫拍著女兒的背,哭道:“我苦命的兒啊……苦命的兒……你爹爹走時對你牽腸掛肚,他若在天有靈,知道你如此命苦,他心都要碎了……”
金子傑慢慢踱上來,拍拍母親的肩頭,又拍拍妹妹,安慰道:“彆哭了,當著楊家人呢。”拱著母親和妹妹去二進正堂坐下。
這時周氏已在後院點過禮物,見禮物雖不算貴重但也稱得上豐厚,迎出來道:“哎呀,妹妹回來了,剛剛還和你哥哥念叨呢,想著是時候該回來了。”
若蘭微笑點點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