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邊大樹下,趙駿聽到吃絕戶以及賣人妻女的事情,臉色不是很好看。
吃絕戶,封建社會一大駭人聽聞的陋習。
一般情況下是指一對夫妻死後,無兒無女,沒有子嗣繼承。
他們生前所置辦的田畝地產、房屋地基,金銀珠寶,就會被其餘地主鄉紳霸占。
其中田產和房屋會被變賣,換成錢財。然後鄉紳用這筆銀子在村裡大擺流水席,宴請村裡的每一戶人家,直到把錢吃完為止。
這種現象算是比較正常的,畢竟人死燈滅,古代鄉村又是個封閉社會,沒有人繼承的話,還不如普惠村莊。
而另外一種情況是一對夫妻死後無兒無女,不過有兄弟姐妹之類的親屬,那麼大部分財產都會被他們的兄弟姐妹瓜分,至於辦不辦流水席就看他們自己的心情。
反正繼承兄弟姐妹的財產也屬於正常現象,這樣吃絕戶的就不是村子裡的人,而是這對夫妻的親屬。
但同時也存在著一種極端。
那就是男主人死了,可死後沒有兒子,或者兒子還比較年幼,沒有長大,那麼宗族親屬同樣會瓜分他們的財產,哪怕女主人還在都沒有用。
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魯迅,魯迅父親在他十五歲時病逝,宗族就開會把他們家財產瓜分,一時間家境益艱,世態炎涼。
而魯迅還算好的,至少家中有男丁,因此還給他們留了一些房屋和土地,不至於把他們趕出去。
其餘大多數情況則是如果家中沒有男丁,隻留下妻女,下場往往非常慘。
除非女主人娘家背景強大,否則趕出去流落街頭都算是輕的,嚴重者甚至被賣去青樓或者乾脆打死一了百了。
不過賣去青樓與打死畢竟有悖人倫,所以為了防止村裡人指指點點,親屬們一樣也要置辦流水席,把死者一部分財產拿出來搞宴會,堵住村裡人的口實。
現在趙駿聽到這樣極端的案例出現在自己麵前,心裡就很是不舒服。
旁邊江大郎見他臉色難看,低聲問道:“知院?”
“沒事,先回去吧。”
趙駿擺擺手。
“是。”
眾人隨即向著車隊方向走去。
過橋之後,楊告楊察王安石等人就走了過來。
楊告最擅長察言觀色,見他臉色不好,便問道:“知院,怎麼了?”
“民間諸多陋習,讓我擔憂啊。”
趙駿歎道。
隨即就把吃絕戶的事情說了一下。
他接著又道:“配女兒骨,吃絕戶,還有其餘典妻女、農奴,還有南唐時期士族流行的裹小腳都是糟粕,殘害了不知道多少百姓,特彆是女子,迫害尤為嚴重。”
“不止。”
王安石搖搖頭道:“據下官所知,南方還有殺嬰、活人殉葬、活人祭祀之說,尤以兩湖、兩廣、福建路等地最為興盛,活人殉葬多以女子、孩童,活人祭祀則用男子,尤以儒生、僧侶最佳。”
陳希亮也說道:“是啊,我當初任長沙知縣,曾聽說過有瀏陽鄉民,例隻養二男一女,如果多了就會溺斃。也曾聽聞本地有祭祀之風,中原常祭五顯神、四相公,南方常祭稜睜鬼、五通神,平時常以牲畜為祭,卻有那走投無路者,妄想一夜富貴,則殺人活祭,當真是目無法紀。”
“說起這祭祀,我曾聽一位在鄂州任職的同僚說過,湖外風俗,用人祭鬼,每以小兒婦女,生剔眼目,截取耳鼻,埋之陷阱,沃以沸湯,糜爛肌膚,靡所不至。”
“還有那殺嬰,以前真是屢見不鮮,之前就有嶽、鄂間田野小人,貧者生子多不舉,初生便於水盆中浸殺之。若是男孩還好,現在國家昌盛,鄉民不能說錦衣玉食,但也多衣食無憂,就怕女子。”
“不錯,我聽說南方尤諱養女,初生輒以冷水輒殺之。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閉目背麵,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嚶良久乃死。”
“唉,我在地方為官也聽說過這種事情,真是讓人聞者落淚,聽著傷心啊。”
趙抃、楊察、蘇渙、李孝基等人也紛紛說道。
“唔”
趙駿的眉頭就更緊了,隨後搖搖頭道:“當真是駭人聽聞,令人發指,大郎。”
“知院。”
江大郎連忙過來。
“你派人通知一下臨城官府,再讓官府的人把當地農會負責人叫來。”
趙駿說道。
“是。”
江大郎隨即讓人拉來幾匹馬,帶著數人飛速離開。
趙駿雙手背負在身後,嚴肅地對眾人說道:“我知這陳規陋習,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改變,但既然讓我遇到了,就決不能袖手旁觀。此次我行走天下,勢必要正風氣,養道德。南方的問題根深蒂固,可能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但北方的風氣還沒那麼頑固,諸位隨我一同蕩滌肅清這毒瘤。”
“尊知院令。”
眾人紛紛拱手應下。
趙駿就回到了馬車當中,坐在車裡閉目養神。
對於這樣的陋習他也聽說過,事實上作為學曆史的人,他知道很多古代的陋習陋規,以前也在曆史書裡看過很多起這樣吃人的記載。
穿越過來之後,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有的時候大理寺斷案,也會出現各種各樣離奇的案子,牽扯到這些封建壓迫。
以前趙駿並沒有把重心放在整治這種情況上。
不是他不在乎這些被壓迫者人的生死,而是相比之下,當時他麵臨的環境比現在惡劣得多。
大宋三冗嚴重,苛捐雜稅無數,大部分百姓水深火熱,吃飯穿衣都是問題,又怎麼能管得了這部分陋習?
因此他必須先解決朝廷的財政,解決絕大多數百姓吃飽飯的困難,將房子裡的大窟窿補上,才能治理這些縫隙和小毛病。
另外則是古代皇權不下鄉,在封建社會王朝對鄉村缺乏有效控製手段,往往就需要本地宗族或者地方地主豪紳幫忙管理,自然也就無法改變宗族進行私刑。
就像魯迅的家產被宗族叔伯霸占,他卻求告無門一樣。
綜合兩點,趙駿一直沒有對基層進行大幅度革新,目前停留的新政方麵,大多都隻是涉及到官員、地主以及普通百姓賦稅方麵的變動。
至於對基層百姓的道德要求,法律限定,有,但涉及得不是很多,並且地方官府也不是全能的。
一個縣的縣衙沒有能力掌管全縣的百姓,很多案件和事情並非沒有發生,而是沒有上報到縣衙去,就成為了“民不舉、官不究”。
所以很多時候報到縣衙,再從縣衙報到州府、路府,最後乃至上到中央的情況就少之又少。
讓朝廷就出現了一種地方上風平浪靜的錯覺。
但如今卻大不相同了。
趙駿雖然還未對基層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可對北方的農村也已經有過一定的變動。
比如不允許私自設立公堂,不得限製宗族人身自由,妾生子享受同樣的地權、繼承權以及教育權,以此來瓦解宗族的力量。
同時一縣的鄉野幾個村莊可以聯合起來組建,農會內部為了防止有人不愛惜公共器具或者將據為己有,並沒有由官府出資放置農具。
不過官府與農會社,官府收購農民手中多餘的農具、牲畜、糧倉等,農會的成員可以低價租用這些生產資料提高生產力。
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南方,趙駿最多也就是遇上了進行懲戒,還真沒辦法進行大規模整治。
但現在既然他在北方基層有了一定力量,那麼或許是時候開始利用這股力量,對以前的那些陳規陋習進行嚴厲打擊的時候。
車隊停在河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東岸的村子還在大擺宴席,絲毫不知道大禍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