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四月初夏,屋子裡不算特彆炎熱,麵對趙駿的注視,蘇軾兄弟有些手心流汗。
倒不是感覺到了壓力從而汗流浹背。
事實上趙駿目光親和,麵容儒雅,微微笑著,讓人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絲毫沒有讓人充滿壓迫。
但蘇軾兄弟還是非常緊張,不是看見大人物的那種緊張,而是看見崇敬對象時的激動。
就好像後世大把有人如果穿越到了民國,哪怕都要爬到延安去一樣。
若能見到教員和伍豪,估計也跟蘇軾一樣激動。
如今趙駿已經是一個傳奇。
在民間的威望非常高,執政十多年來,大宋百姓不能說是家家富裕,但也能說得上是吃喝不愁。
能讓百姓吃飽飯,在古代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特彆是災荒年月,朝廷能夠做到賑災糧及時下到每個災民手中,不餓死一個人。
遇到特彆大的災荒,趙駿更是會親臨現場鎮守,給予百姓無比強大的安全感。
古代百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淳樸的。
他們有自己的小農式狡黠,會撒謊、會耍無賴,也更會封建迷信,人雲亦雲,少有自己的獨立思考。
但同樣的,他們也有自己的質樸。
誰讓他們吃飽飯,誰讓他們穿暖衣,他們就信奉誰,就愛戴誰,願意為那個讓他們吃飽穿暖的人拋頭顱灑熱血。
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而趙駿就做到了這一點。
關心民間百姓的生活,積極為百姓謀福利。
如此他在民間的威望可見一斑。
現在親眼見到了這個傳奇一樣的人物。
對於蘇軾兄弟來說,自然充滿了激動和緊張。
當然。
如果能見到他心中更崇拜的魯迅先生,那就更好了。
“明允,這次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啊。”
趙駿笑道:“如今國家興盛,正是冉冉升起之時,各方麵都需要人才,你要是再不回來,就是社稷的損失了。”
“謝知院掛念。”
蘇洵連忙說道:“下官在家中為父守孝,荒廢度日,知院卻能記掛著下官,令下官沒齒難忘。”
趙駿擺擺手道:“為父親守孝是應該做的事情,孝之一道,當是中華傳統之美德。”
“隻是.”
說著他又麵色沉重道:“我幾次行走天下,深入民間,卻發現很多人其實不配為人父母。在江南溺嬰之風盛行,甚至還有把子女供奉給邪教者,令人不齒,在這一點上,我希望能聽聽你的看法。”
蘇洵是個聰明人,稍微思量過後,就知道趙駿應該是有新東西想要推出,便說道:“下官私以為,孝有至孝與愚孝之分。至孝者,父母相愛子女,子女亦敬愛父母,此方為天倫之樂。若父母惡毒,虐待兒女,甚至賣兒賣女,子女又何必為父母儘孝?”
“不錯。”
趙駿點點頭道:“《史記》記載舜的父親、後母和後母生的異母弟象要害他,他卻始終保持對父母的孝順,對弟弟的悌愛。這大抵是司馬遷編造出來的故事,因為漢朝以孝治天下,然也因此催生出了很多愚孝,如“臥冰求鯉”、“老萊娛親”、“郭巨埋兒”等。”
“在我看來,這些都是有問題的,將“肉麻當作有趣”,“以不情為倫紀,誣蔑了古人,教壞了後人”,難道為了父母,就要把兒子殺掉?”
他搖著頭說道:“像這樣的宣傳,充斥著封建孝道的虛偽和殘酷,真正孝順在我看來,絕非如此。”
蘇洵接著他的話說道:“民間有句話叫,“生而不養,斷指可報;有生有養,斷頭可報;無生有養,無以為報;不生爾養,百世難報。”此當是孝道至理。”
“嗯。”
趙駿滿意地看著他道:“明允這些年在家中看來也一直沒有丟下學問。”
蘇洵忙道:“都是知院教誨,當年知院說,要拋開表麵看到事物的本質。下官這些年學習經文,在這句話的引導下,亦是明悟出了很多道理。”
“很好。”
趙駿笑著對蘇渙說道:“看來明允這些年確實還在飽讀詩書經義,沒有把功課落下。”
蘇渙陪笑道:“明允素來愛學,為父親守孝的同時,自當也增長學問。”
“嗯。”
趙駿沉吟說道:“這些年其實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全麵廢除儒家。”
這話一出來,蘇渙蘇洵臉色驟變,就連年紀不大的蘇軾蘇轍都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他們都沒有說什麼,就聽到趙駿繼續說道:“我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儒家主要以思想為主,講的是行為準則。”
“孔夫子在他那個時代,提出的作為人應該遵守的一些規矩,如仁義、禮儀,克製自己的欲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合乎禮節的等級製度。”
“他的思想在於政治製度與道德規範,也正因為強調忠君愛國,遵守秩序,才被曆代統治者所推崇,並且慢慢進行了推廣和強化。”
“但從春秋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時代在變化。孔夫子的那一套放在他的那個時代,是先進的,可到了如今這個時代,就成為封建禮教,束縛人的思想和行動。”
“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我看到了許多因為這種所謂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現象,而遭受到壓迫的時候,我就覺得很生氣,認為它的存在阻礙了社會進步。”
“於是到了後來,我就想著有一天我得廢除掉儒家,讓理科取代儒家,讓新的思想在大宋生根發芽。”
“不過如今到了眼下這個年紀,思考問題的時候,也早就已經不像當初那麼極端。”
他環顧四周說道:“我會去想,儒家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是封建與壓迫嗎?不是,那隻是我看到的壞的一麵,它同樣有好的一麵,而且好的一麵遠比壞的一麵更加重要,這一麵,就是塑造中華傳統美德,塑造漢人的思想觀念,教化人的道德品性,有無才有德不可,有才無德更不可,若理科是才,那麼儒家思想便是德,如此結合,方能德才兼備!”
這是趙駿最近這些年感悟出來的道理。
受五四運動影響,後世青年一直對儒家思想不是很感冒,甚至覺得應該批判,因為“打倒孔家店”已經深入人心。
但到了趙駿這個地位和年紀,慢慢也理解過來,五四運動那個年代,屬於是矯枉必須過正的年代。
要想完成革命變革,就必須徹底把封建革命,因此孔家店就成為了首當其衝的對象。
可儒家學說真這麼不堪嗎?
倒也未必。
“仁、義、禮、智、信、寬、恥、信、敏、惠、溫、良、恭、儉、讓”都是優秀的傳統美德,能夠很好地幫人塑造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
西方倒是沒有這種思想,結果就是發展出了海盜文明,強盜文明。
有人以開發新大陸為由,奴隸黑人,把人當作商品一樣販賣,並且對原住民搞大屠殺,幾十年後卻給自己標榜自由民主。
有人天天宣傳10月7日的事情,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在媒體麵前大肆宣傳他們的曆史受害者形象,卻從未想過自己幾十年如一日對彆人的封鎖、入侵、壓迫、殺戮。
甚至還有人打著貿易自由的旗號傾銷工業品,後來發現搞金融更賺錢,於是搞去工業化,並且去工業化後,又打著環保的口號逼迫著其它發展中國家放棄發展,自己則專心靠金融收割全世界。
結果擊鼓傳花的金融遊戲泡沫破裂,發生金融危機之後,又馬上想辦法把危機對外轉移,甚至乾脆發動戰爭,利用軍工複合體推動製造業,以此緩解國內經濟。
這樣對比之下,誰有道德,誰沒有道德,其實一目了然。
所以儒家思想的存在並不是壞事,隻是裡麵也確實存在了許許多多的糟粕,而趙駿要做的,就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正如後世新時代,弘揚中華優秀的傳統文化,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一樣。
我們曾經一度摒棄儒家思想,可最終又慢慢拾起來,就在於西方那套強盜邏輯本身就是違背道德的邏輯,並不適合天生有道德感的中國人。
因此儒學為體,科學為用,把正確的思想道德和科學發展結合起來,才是正確的思想觀念。
聽到趙駿的話,蘇渙和蘇洵連連讚同,蘇渙說道:“知院說的是,儒學是思想之學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若無儒學,道德又如何能存於人心?”
“但我還是那句話,儒家需要的是一個正確的規範,要樹立正確的思想,就絕對不能出現那些曲解儒家的歪理邪說。”
趙駿說道:“所以我打算成立一個文化部,宣傳和保護我們的傳統美德文化,並且甄彆那些壞的文化,從學校的課本,市麵上流傳的書籍當中剔除糟粕文化,我認為明允應該是能夠甄彆出哪些文化內容是有害的,哪些文化內容是有益的,因而決定讓你去擔這個梁子,明允你有沒有信心?”
文化部?
蘇洵先是一愣,隨後又驚又喜,站起來道:“下官必定不負知院所托。”
“嗯。”
趙駿點點頭道:“放心大膽地去乾吧,現在市麵上的書籍良莠不齊,各種亂七八糟的思想充斥,宣傳愚孝、壓迫、剝削思想的比比皆是,教育部編的全國中小學教材當中,很多都是采用的一些古代文章,裡麵就很可能有一些不好的內容,我希望你們與教育部那邊好好合作,務必要為大宋下一代的學生,樹立好正確的思想觀念。”
“是。”
蘇洵站直了身體,洪亮地應下。
就連蘇渙看向蘇洵的眼神,都露出一抹羨慕。
他是天聖二年的進士,二十四歲就考中,與現在的宰相曾公亮是同榜,雖然年齡跟富弼、文彥博、韓琦他們差不多,可資曆卻比這些人還老。
就因為之前在官場上沒有人提攜,所以之前都隻是在縣令、知州範疇上下浮動,宦海浮沉了快三十年都沒有當上高級大員。
如今好不容易等來了知院,也慢慢爬到了眼下的位置,結果自己這弟弟,康定元年才考中,資曆比自己足足少了十六年,現在卻幸運地要與自己同級了。
畢竟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文化部大抵是個三級部門,主官應該是正四品級彆。
而蘇洵之前不過是從五品知州,並且中間還有五年的資曆空白,這就意味著他當官時間攏共不過七年,升遷速度,即便是親兄弟也得羨慕。
“當然,你這次升遷,屬於違規的越級升遷,在官場上本來是不符合的,不過我這個人隻看才能,不看資曆。”
趙駿最後叮囑道:“用你是信任伱,希望你也彆讓我失望,接下來的十年時間,好好在文化部的位置上乾,務必要讓大宋的道德風氣煥然一新,不能說遍地君子,但德教一定要做到位,知道嗎?”
“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