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什麼大病?
趙禎睜大了眼睛,雖然能夠想到趙駿可能會很生氣,但至於這麼生氣嗎?
前段時間朝夕相處,明明咱們祖孫感情加深很多了。
怎麼才出宮二十天,就變成這樣?
果然距離產生疏遠,天天在一起的時候,大孫就不怎麼罵自己,結果一出宮,馬上就變得生疏起來。
趙禎覺得自己委屈,瞥了眼王守忠,王守忠嚇得倉惶退出殿內,順便把門關上。
“大孫啊怎麼了這是?”
趙禎不敢和趙駿對罵,他罵不過,打也打不過。叫人的話,萬一把趙駿惹惱了,直接擺爛或者乾脆自殺,那就大麻煩了。
所以他現在覺得在趙駿麵前,他不是祖先,趙駿是祖先,有的時候確實拿他沒辦法。
而趙駿罵趙禎也沒有任何顧忌。
首先是趙駿明牌穿越者的身份,不管是趙禎還是那些大臣,都有求於自己,自己這個態度才是正確態度,要是忽然變得謹小慎微,才會讓那些人狐疑。
因此在沒有直接拆穿自己不打算走科舉路線的情況下,隻要自己依舊保持這個態度,那麼他們還是隻能把自己當祖宗供起來。
甚至就算拆穿了也無所謂,最多就是處處給自己使絆子,雙方會因為立場不同進入無止境的爭吵而已。
然後趙駿可以擺爛,可以選擇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來反抗,麵臨著西夏、遼國、黃河以及靖康恥的威脅,到時候急的一定是他們。
其次是趙禎這個人性格就這樣,說軟弱無能都是在誇他。
要是自己不表現的不強勢一點,以趙禎的軟弱性格,肯定依舊會被文官們忽悠得找不著北,最後還是一事無成。
所以他必須要強勢起來,才能爭取到應有的權益。
“怎麼了?”
趙駿冷笑道:“你還有臉來問我?我就去了外城十多天,見到的打架鬥毆、小偷小摸、鬨市搶劫,甚至偷孩子都有,我們撞見一個偷孩子的,前腳把他送給衙役,後腳人家就帶人過來報複我,你是不是覺得你很驕傲?”
趙禎蠕動了一下嘴巴,然後才歎息道:“大孫.無憂洞的事情朕也沒有辦法。他們藏身在汴梁縱橫交錯的下水道內,官府圍剿了不知道多少次,實在無法徹底清除他們”
“嗬嗬。”
趙駿都給逗樂了,笑道:“範仲淹做開封府尹的時候,都給查清楚了。他們每年給開封府的官吏送的錢數以十萬貫計,一個叫韓遠的推官,包庇了他們不知道多少次,範仲淹彈劾他,都被伱壓了下去,你可真是做的一個好皇帝。”
趙禎臉色略顯尷尬,事實上不止這個韓遠,官場上也不乏有正直的禦史,四處巡查的時候發現大量貪官汙吏,可每次都被他壓了下去。
比如王奎、孫沔、郭承祐之流,除非動靜鬨得實在太大,否則普通的貪汙腐敗,完全不是什麼大事。
怪不得曆史上範仲淹《上執政書》,講貪汙腐敗十之七八。蘇軾寫《決壅蔽策》,說百姓想找官府申冤、辦事,必須用金錢開路才行,否則什麼事也辦不成。
還有包拯的《包拯奏議》,王安石的《上書言事》,都講如今的官場到底有多腐敗黑暗,真正正直的官員已經少得可憐。
宋真宗和宋仁宗父子二人持續對官員的縱容功不可沒!
“果然你這仁宗的名頭真就是靠那些人給你吹出來的,你隻會對士大夫仁,根本不會對百姓仁,對國家仁!我發現你真是腦子有病吧你,你真以為靠著那些士大夫就能永遠穩固你的江山?”
趙駿忍著怒意道:“就算你想鞏固皇權也不是這麼鞏固的,權力不握在自己手裡,交給那些文官,你是嫌宋朝造反起義不多是吧。”
“朕”
趙禎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
“我知道你軟弱無能,但你能不能有點誌氣?我說了幾萬遍你的屁股彆歪,你站在的應該是百姓那一邊,而不是那些官僚士大夫一邊!”
趙駿指著他的胸口,一臉恨鐵不成鋼道:“你曉得元朝是怎麼滅亡的嗎?朱元璋說元亡於寬,這裡指的寬不是指對百姓寬,而是對士大夫寬。稅收、治理、司法全交給士大夫,士大夫就可勁壓榨百姓,造成了元朝滅亡!”
趙禎愕然道:“偌大元朝就是這樣滅亡的?”
“你以為呢?”
趙駿氣憤道:“你知道元朝和滿清的士大夫階級,是怎麼給他們找理由宣稱他們的合法與正統性的嗎?大宋滅亡了,他們無非換個皇帝,繼續作威作福,趙家要是亡了,你跟我啥都不是,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趙禎給罵得狗血淋頭,隻能賠著笑臉說道:“可是朕也沒有辦法,天下需要官員治理,如果這些人全都罷黜了,誰還來治理百姓?”
“你真是無藥可救了,不把這些人罷黜,他們隻會把百姓壓榨得造反不斷。”
趙駿冷聲道:“你不會天真地以為光找到那些增產作物和工業革命就能夠一直保證你的江山永存吧?我告訴你,你想多了。清朝已經是封建社會的巔峰,生產力足夠養活四億人,最後不一樣滅亡了?”
“你信不信我把火炮和燧發槍做出來,過一段時間就能被盜賣到西夏和遼國去?你信不信即便有高產作物出現,對於底層百姓的壓榨隻會更深。”
“到那個時候整個大宋會更亂,彆說什麼工業革命了,就算是想穩固住你現在的江山都不可能。”
“權力的維係關鍵是需要平衡,文官集團現在已經形成了洪水猛獸,他們雖然不會直接顛覆你的江山,可會不斷地禍害你的江山。讓大宋變成腐爛,發臭,外部和內部力量稍微一碰,就如同火藥桶一樣炸了。”
“你也就是得慶幸我掉在了後苑裡被你遇到,要是我掉到了其它地方,我一定會殺官造反起義。就那些不斷壓迫百姓的官員,全都殺光沒一個無辜,你還擱那把他們供起來,你是真的有大病!”
一番話結束,讓趙禎默然不語。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些?
曆史上他也曾經發動過幾次變革,也曾下達一些查處貪官汙吏的詔令。
比如慶曆新政裡麵光澄清吏治的就有五條,說明了當時趙禎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對官場進行整改。
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反對的聲音和浪潮實在太大,讓他承受不住壓力。
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慶曆新政失敗的原因,趙禎其實還是感覺到害怕,他害怕文官們的反對如潮水一般湧來,害怕大宋所有官員全都停擺,害怕到時候大宋的江山頃刻間就會崩塌。
所以這些天他依舊在反複煎熬。
既想堅持讓範仲淹改革,又不想他改革的動靜鬨得太大,因此這才想把趙駿拖入官場。
一旦他入了官場,四麵八方的人就會湧過來,想要與他巴結,送田、送錢、送名貴字畫珠寶、送女人的人不計其數,這些事情在大宋都不算犯法。
反正離老範改革也是與西夏交戰之後,還要過幾年時間,屆時趙駿總會被官場適應,再想對官場下死手,也不好意思了。
但顯然現在的趙駿依舊還是滿腔熱血,見識了那冰山一角,充滿了憤恨,找上門來指著他鼻子罵。
過了好一會兒,趙禎才緩緩開口說道:“朕不是不懂得這些道理,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若是大範圍抓捕、下獄、斬殺官員,造成的動蕩你可知道有多大?”
“嗬嗬。”
趙駿冷笑道:“明初的時候,朱元璋殺起來一殺就是幾萬幾萬人的殺,你猜猜造成了多大影響嗎?其實你隻要狠心下來,不是做不成事情,如果你不行的話,我來代勞就是了。”
“你想做什麼?”
趙禎瞪大了眼睛,他最怕趙駿乾出太出格的事情。
“我要皇城司,而且我還要皇城司遍布整個大宋,像明代錦衣衛一樣。官僚士大夫們的權力已經太大了,嚴重威脅到了你的皇權,你再笨也應該加強權力,把一定的審判權和司法權捏在自己手裡,不然文官們不會忌憚你,他們隻會把你當成傻子一樣愚弄!”
趙駿淡淡地道:“雖然他們無法直接推翻你的江山,可等到他們壓榨百姓到忍無可忍地步的時候,他們就是你江山敗亡的直接推手,如果你不能及時懸崖勒馬,至少讓他們收斂收斂,就算你打敗了西夏和遼國,曆朝曆代的結局就是大宋的下場。”
有宋一朝,皇帝對付文官們的手段永遠都隻有一個,那就是罷黜掉,把他們調去當沒有實權的官員,或者貶去嶺南之類。
文官們也不是鐵板一塊,有不少有理想的官員,如範仲淹、王安石等人,都想有所作為,改革製度。
因此在文官集團內鬥,加上皇帝有罷黜官員的權力,就能夠形成這樣微妙的平衡。
文官集團不像晉朝的世家門閥集團那樣能威脅到皇權,但為了彌補文官集團,也為了讓文官集團壓製武勳、將門、外戚、宦官等勢力,就隻能無限製地給文官集團其它權力,比如犯罪不死、隨意貪贓枉法、欺壓百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