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四年三月,一艘小舟駛入了杭州城。
楊日嚴隻是以失職的名義暫時被解除職務,並不是被趙駿下獄關起來了。
所以他在被解職的當天晚上,就已經派了親信前往杭州報信。
陽春三月的西湖之上,豔陽高照,櫓聲悠揚,二八少女爛漫的歌聲,遠遠傳來,清麗旖旎。
岸邊綠柳桃紅,古寺森森。
粉牆黛瓦,炊煙嫋嫋,江南的春色,莫過於西湖美景。
一艘精美的畫舫上,孫沔帶著幾名女子遊湖,他大概四十歲上下,體型乾瘦,麵容清攫,下頜長了山羊胡。
此刻他正仰趟在美人懷裡,環抱著美人腰,感受著那股溫潤,一麵賞春,一麵賞色。
孫沔的身邊美人,皆是幾個杭州富商曾經的妻子。
其中有個白牡丹,曾是西湖花魁,被富商看中買下,結果有一次孫沔遊西湖看到,被他搶奪過來。
又有金氏女、趙氏女,都是人妻,皆被他設計至州宅,與飲食臥起,胡作非為。
孫沔常常宴遊女色,以至於荒廢政務,弄得地方百姓怨聲載道。
但他素來驕縱狂傲,從來都沒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直我行我素,頗有些曹賊之風。
畫舫緩緩駛過,湖麵泛起淡淡漣漪,三月的暖陽照在上麵,反射出粼粼波光。
岸邊桃花開的香味撲鼻而來,來往遊客仿佛在看一副絕美的山水畫卷。
暖風吹得遊人醉,西湖美景,卻是比汴梁還要美那麼幾分。
就在這個時候,一艘小舟飛快地靠近過來,船上有個男子,麻溜爬到畫舫上,一臉諂笑道:“姐丈,小弟來看你了。”
孫沔一腳踹過去,差點把男子踹下船,喝問道:“你這廝又過來禍害我作甚。”
這人正是孫沔妻弟邊詢。
孫沔在異地為官,一直不敢把妻子帶在身邊,皆因他素來好色,而妻子頗為凶悍,妻子娘家又是兵部尚書兼福建路轉運使邊肅,不太好惹。
所以孫沔想要在外地做官時廣納女色,自然要離妻子娘家人遠點。
但邊詢不是什麼好鳥,跟在姐夫身邊吃香喝辣,因此每次都跟他家裡人說,要去監督姐夫,實際上就是過來同流合汙。
去年年初,孫沔剛調來杭州的時候,邊詢就屁顛屁顛跟了過來,利用姐夫的權勢,以三萬三千錢價格,強行從富商許明手裡購置了一百顆夜明珠。
未來孫沔調任北方,擔任並州、青州、麟州等地知州,掌管北疆軍需供應權時,他這個小舅子就是他的得力爪牙,替他進行軍需品販賣。
此刻邊詢連滾帶爬地又回到了畫舫上,諂笑道:“福建路哪有姐丈這裡好玩,跟在姐丈身邊,比在我阿姐身邊卻是強得太多。”
“去。”
孫沔揮揮手,示意身邊美人們都進入畫舫裡間屋子去。
等人都走後,他從船頭板上起身,對邊詢笑罵道:“去歲那許明的事情,我就幫你擦了一屁股屎,伱這廝還跑來禍害我。”
邊詢嚷嚷道:“姐丈怎麼能說都是我的錯呢,姐丈不也覬覦那許明所藏郭虔暉畫《鷹圖》嗎?”
“好了。”
被小舅子揭穿醜事,孫沔打斷道:“說吧,這次又找我來有何事?”
邊詢立即道:“姐丈可知道,新任兩浙提點刑獄李柬之今天突然提審犯人,那許明在公堂上竟拔出衙役的刀來,自斷一臂。”
“還有這種事?”
孫沔震驚,沒想到這許明如此剛烈。
“是啊。”
邊詢說道:“我也是剛才知道,就馬上過來尋姐丈了。”
“糟糕,這許明沒有早給他發配或者暗中處死,竟然讓他等到了兩浙提點刑獄提審犯人的機會。”
孫沔立即皺起眉頭,說道:“政製院知院南巡,已經到了淮南,據說亳州知州郭承祐就因貪贓枉法被他處死,若是此事鬨大,被許明或者李柬之奏報到知院那去,就出大事了。”
“那可如何是好?”
邊詢聽到這句話,也是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孫沔稍稍思索,說道:“走,回去。”
當下他就收起這份繼續閒遊西湖的心,下令讓船夫把畫舫搖回岸邊。
岸邊隨行的車馬早就等著,孫沔和邊詢上了馬車,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己的杭州知州府邸。
到家之後,孫沔便立即思考起對策來。
他搞貪汙腐敗,套路其實有點千篇一律,那就是走冤假錯案路線。
曆史上他在杭州擔任三年知州,發配的案件就有一百多起,其中就有不少是他人為製造的案子,目的隻有一個——侵吞對方家產。
但實際上這些案子都經不起推敲,很多都是強行冤枉彆人來達到目的,如果上級官員調查的話,很容易查出馬腳。
除此之外,就是強買強賣、篡改賬本。
比如他想從蕭山商人鄭旻手中購買一批絲綢,但鄭旻不賣。
於是孫沔就以查稅為由,篡改了鄭旻的賬本,說他沒有繳納賦稅,以偷稅漏稅為由,將鄭旻刺配流放,鄭家的所有家產全部充公(裝入他的腰包)。
許家的事也差不多,許明中年無子,後來好不容易有個兒子,於是給兒子取了乳名叫“大王兒”,孫沔一聽,就以謀逆罪抓了許明。
許明不服要上訴,孫沔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就是你兒子叫“大王兒”,那你豈不是大王?這就是你想要稱王稱帝的鐵證。
所以總結來說,孫沔乾壞事主要以“誣陷”的方式,通過官府的手段製造冤假錯案。
而這樣的手段方式勢必要經過官府審問,會在官府留下痕跡。
比如各府衙都有留存的案件問堂文書。
一旦上級部門查起來的話,通過這些文書就能找到蛛絲馬跡。
那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孫沔迅速想到了辦法,那就是盜取存放在錢塘縣以及仁和縣縣衙的案件公文。
他雖然是杭州知州,錢塘縣和仁和縣也屬於杭州管轄的兩個大縣,但依舊是受限於官員流動性,孫沔沒辦法與每個知縣都同流合汙。
所以孫沔隻能把存放在自己州衙的公文銷毀,再盜取錢塘縣與仁和縣的備案公文,將一切與案件有關的文書處理掉。
這樣一來,沒有了原始材料,那就是死無對證。無憑無據,上級提點刑獄司也拿他也沒什麼辦法了。
想到了這個解決辦法,孫沔立即展開行動。
當天夜裡,他就吩咐手下心腹,派人前往錢唐縣衙,將所有案件公文全部盜取出來。
沒有采用放火。
放火是萬不得已的辦法,一旦縣衙失火,動靜鬨大,可能會引起朝堂注意,並且他這個知州也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