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你們相信我嗎?(1 / 2)

滔天的洪水如海嘯一樣滾滾湧來,天地間仿佛變色。

無數百姓尖叫著向更高的山坡上跑,在這一瞬間什麼都不重要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人群中有老人有孩子,沒有秩序,哭喊聲音、尖叫聲音、驚恐聲音不絕於耳。

轟鳴的浪潮翻滾,水流咆哮著讓整個世界都被恐怖的浪潮淹沒。

遠處山腳下的趙駿等人也來不及去村子裡搶救物資,幾乎是在發現遠方數裡外的大壩崩塌之後,連滾帶爬往山上跑。

年輕人把老人背在身上,一個個互相攙扶,艱難地往上麵爬。

幾乎在他們剛剛跑到山坡高地處的時候,後方就傳來一陣轟鳴的聲音,頓時濺射的水花能有十多米高。

再回過頭看去,趙駿已是冷汗直冒。

因為山腳的那個村莊已經徹底被淹沒,房屋被衝垮,連瓦礫都沒有留下,各類木片、菜葉、樹枝漂浮,還能看到雞鴨豬牛羊在水中撲騰。

若是再晚個幾分鐘,他們所有人都要被這水給吞噬,猶如海嘯潮水中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頃刻間沉入水底。

也幸好他們下山去接應了老人們,不然這十多條生命也要葬送了。

四周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嚎叫,有人在悲慟。天空的雨劈裡啪啦還在往下掉,滾滾波濤的洪水向著北麵長沙城的方向去,狠狠地撞在城牆上,隨後被分流又向下遊洶湧。

趙駿在人群當中,光是走散的孩子就帶了四個,還有老弱婦孺,大家扶老攜幼,艱難地向著跟高處離去,方圓十幾裡,後世長沙市雨花區一帶的丘陵山地中,擠滿了人。

一直到下午申時,一夜沒睡的陳希亮才找到了趙駿,此時的他已是狼狽不堪,滿身泥濘,跟趙駿此時的模樣差不多,臉色難看地像是重病垂死。

“知院.”

陳希亮情緒極為低落地走到趙駿麵前,苦澀說道:“河岸決堤了,我手底下失蹤了二十多人。”

當時河岸已經有水往上淹沒,不過山腳地勢更高一點,所以有不少州府衙門和縣衙們的胥吏,包括趙駿的一部分衛隊,都在那附近往還未淹掉的地方堆麻袋。

宋朝的麻袋質量畢竟不能和後世聚丙烯編織沙袋相比,大水衝破堤壩,洶湧著向山腳襲來,直接把麻袋衝垮,把人席卷走了。

雖然大部分人反應都還算快,立即撤離到坡上,包括趙駿這邊是離得比較遠,還算安全。

可還是有些人沒有來得及,犧牲在了滔天洪水當中。

“你已經儘力了。”

趙駿臉色呆滯而又麻木,卻用醇厚的語氣寬慰陳希亮道:“若非你昨晚上當機立斷,恐怕現在還有更多人死於洪水當中。”

“天意不可違啊。”

陳希亮仰天長歎:“蒼天為什麼要這般對待祂的子民?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如此懲罰我們。”

“沒什麼天意不可違,隻是大自然的規律罷了。東南近海,夏秋季節刮東南風,把濕氣吹過來,讓每年這個季節都會下雨,在嶺南地區,這個叫梅雨天氣。”

趙駿此刻是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聽到陳希亮的話後,慢慢地好像又從麻木而呆滯中恢複過來,艱難地起身說道:“大自然的力量偉大而又恐怖,有的時候人力確實難以抗衡,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在以凡人之軀,與天地搏鬥。”

“人強勝天?”

陳希亮呆呆地看著趙駿道。

“是,人強勝天。”

趙駿也懶得拍自己身上已經滿是泥濘的褲子,深呼了一口氣,扭過頭看向後方密密麻麻人群道:“洪水無情人有情,立即把州府衙和縣衙剩餘的物資全部調過來,再派人通知武岡軍,立刻運送一批軍用帳篷到長沙,安置災民要緊。”

“是。”

陳希亮艱難地應了一句,搖搖晃晃地離開。

這場災禍對於長沙城影響還算好,因為洪水水位沒有高過城牆,被城牆阻攔了下來,隻是城裡有積水內澇,最高時漲到一米。

可城外的百姓卻遭殃,後來的善化縣地區,大半土地被淹沒,十多個村莊被摧毀,數萬畝田土毀於一旦。

嚴格來說,這次洪水規模已經比後世九八年那次小了太多,雖然受災地區不僅長沙,還有湘潭、瀏陽、寧鄉、湘陰等地,但除了下遊的長沙和湘陰以外,其餘地方還算好。

隻有沿河兩岸的村莊受了災,不像長沙和湘陰那樣,城池也差點被淹沒。

趙駿也是馬上組織善後事宜,大雨在三日後總算開始小了許多,洪水還沒有退去,百姓都居住在官府臨時組織人手搭建的木屋、帳篷裡,食物全靠官府發放粥米。

好在潭州各地都有常平倉,再加上武岡軍送來了大量軍用帳篷,又讓周邊的邵州、衡州籌集來一批衣物,才勉強安撫住了災民。

又過了二十多天,洪水總算是慢慢退去,山腳已是一片狼藉,城內城外,到處都是荒廢和破敗。

田地徹底被毀了,很多房屋也倒塌,大水過後什麼都沒有留下。

善化縣東南的橋頭鄉小林莊,村莊不大,坐落在湘水河畔邊沒多遠,此刻村子裡的人比往常少了許多,有些是進城去要救濟糧和粥去了,有些是永遠地走了。

秦三娘失魂落魄地背著兩歲大的孩子,手裡還拉扯著一個,她的房子已經沒了。

四周隻有兩麵半的夯土牆麵保留,屋頂塌了大半,正對著湘江方向的那麵牆徹底消失在了浪花裡,隻剩下屋中倒塌的夯土石塊。

右側窗戶還有半邊耷拉在上麵,門板被大水衝走,不知道去了何方。大部分鍋碗瓢盆沒了蹤跡,即便是還在,也隻有一些殘破的瓷片。床倒是完好無損,可上麵的被褥已是破爛不堪。

屋內鋪上了厚厚一層泥沙,秦三娘鬆開拉著孩子的手,粗糙又纖細的農村婦女手臂雙手向下探,艱難地在屋裡翻找著有用的東西,這已經是她最後的生存希望。

兩隻保存還算完整的瓷碗,一口邊緣碰出個巨大豁口,卻勉強還能用的黑鐵鍋,幾枚銅錢,半袋發黴的米,以及丈夫剩餘的兩件衣物。

看著那衣物,秦三娘又想起了在帶著他們艱難爬上山,可在決堤時不慎腳一滑,滾落進洪水被吞噬的丈夫,她便心如死灰,倏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淒厲的哭聲劃破了整個天際。

也許是受到她的感染,片刻後,整個村子都嗚嗚哽咽。

鄰村周武亦是呆呆地坐在破敗荒涼的屋內,他今年才十二歲,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全靠爺爺奶奶拉扯大。

但災難當中,爺爺為了把家裡的稍微值錢的東西帶走,在決堤的刹那間,來不及跑被淹死了,奶奶終日以淚洗麵,身子骨本來就弱,淋雨後病倒,沒幾天扔下他也死去。

那孤零零的墳墓,還是幾個同樣遭災的青壯看他可憐,幫他拋了一個坑,將奶奶的屍體放進去,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一夜之間,他變成了孤兒。

“娘,餓”

秦三娘五歲的長子拉了拉母親的袖子,年幼的他可能還不知道家庭的重變。

周武隔壁的鄰居看到他呆坐在廢墟當中,不忍心地對他喊道:“小武,縣衙在放粥,我帶你去吧。”

城外數不儘的災民緩緩向著長沙城門口方向蹣跚走來,很多人身上依舊很臟亂,臉上帶著一絲麻木,誰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

田地被毀掉了,家裡的糧食被衝掉了,希望沒有了,唯一不幸中的萬幸,由於陳知縣見機還算早,這次死傷的百姓不算多。

但受災的百姓至少在二十萬人以上,即便活下來又怎麼樣呢?很多像秦三娘,周武這樣的人,也許活不了多久。

南城門外,淤積的泥沙還未鏟除,縣衙和州衙正在組織先清理城內,先恢複城內的秩序。眼下已經是九月份,再想種晚稻是來不及了,先把城裡弄好,再組織開荒城外田地,換取來年春耕。

城門口附近至少有二十多個施粥的攤位,後麵排起了長龍,成千上萬的受災群眾,正在領著物資。領完之後,粥當初喝掉,然後會有胥吏過來調查情況。

趙駿便站在一邊,旁邊是一個胥吏坐在桌椅上,記錄著領物資的災民家庭狀況,包括居住在哪裡,家中還剩下幾口人,還有多少糧食等等。這些除了是為了防止那些有餘糧的人來要救濟糧以外,還有是調查災民嚴重程度。

如果家庭情況嚴重者,官府會第一時間照顧。

此刻趙駿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憔悴,額頭和鬢角都隱約能夠看見白發,他今年才二十四歲,但最近這段日子愁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除了讓荊湖北路那邊調集常平倉的糧食過來救濟長沙以及周邊受災區域的災民以外,自己隨身攜帶的錢財物資也都用來購置糧食,從鄰近州的地主富戶那裡,買了大批糧草,用來救濟民眾。

但受災的人太多了,災民們損失了家中的存糧,每天要消耗的糧食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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