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年關到了,過個好年(2 / 2)

要是再低的話,那農民收入反而會暴跌,“穀賤傷農”這句話可不是空話。

洪文穿過來來往往,販賣糧食的農民群,又往東走了十多分鐘,進崇明門外大街,就到了他上值的南鎮撫司。

其實今天不上班。

畢竟到了年底,休年假了,上班的時間很少。

不過最近官家正在搞關愛貧困、孤寡、殘障人群的活動。

開封府和皇城司負責調查登記全汴梁的貧困人口,由官家內帑撥款,挨家挨戶發送油鹽米麵,所以臨時需要加個班。

等洪文過來的時候,昨天還是小山一樣堆積的南鎮撫司衙門大院裡的物資已經被發放了大半。

但恰好孟家商行的人又送了一批糧油過來。

這個孟家以前隻是個中等賣糧的商人家族,可家中次子孟承起巴結上了知院,竟然獲得了一定國營買賣,自此崛起。

此次活動也是官家從各個公私合營的商行當中低價購買的一批物資,交由開封府和皇城司發放。

皇城司的文書在門口登記出貨的貨物,吏員把貨物裝到車上送到指定的人家裡去。

等回來的時候文書再進行登記,而且名冊上都是有數的,一旦知司事後回訪,發現東西沒有送到指定的人家中,那誰都跑不了。

所以大家都儘心儘責,門口六個文書正奮筆疾書,幾十個吏員搬運著貨物上車馬,按照家庭地址啟程離開。

見洪文來上班,一大早就在那登記的一個下屬抱怨道:“主事倒是悠閒,咱們忙了一上午了。”

“沒辦法,走路慢。”

洪文屬於是掐著點來上班,拍了拍大腿自嘲了一句,他跟下屬的關係不錯,親密得像是朋友。

“主事來得正好,我得去出恭,快幫我替下值。”

另外一個下屬招招手。

洪文就走過去接過毛筆開始登記,邊寫邊問道:“如何了?”

那下屬邊往廁所跑邊說道:“今天發了五百多石了,又送來了一千二百石。”

皇城司和開封府各司其職,南鎮撫司主要是發南城貧困人口,而且不止是城裡,還有城外,每天都要發一千多石。

算上北鎮撫司和開封府,每天要發出去差不多四千石糧食,數百石油鹽木柴,合計一天1400餘貫。

搞笑的是趙駿由於在江浙地區入股了不少海外貿易的公司,這些錢都入了內帑,搞得現在趙禎的內帑存了兩千多萬貫的錢,他一次性就給了10萬貫,都快夠發到明年三月份了。

也就是汴梁貧困人口確實多,而且多居住在外城的城外,很多人在土地兼並的情況下,不得不進城打工,又付不起高昂的房租,隻能在城外搭個木屋子。

這些人群以及城內的孤寡老人、乞丐、貧困人口就是發放物資的主要對象。

洪文就坐下來開始進行登記。

過了大概十多分鐘,屬下回來,又繼續過來接替他。

正當洪文以為可以好好當他監督大家的主事官員的時候,外麵擦著汗跑進來的劉主簿喊道:“還有沒有人,快來點人。”

洪文納悶,便過去問道:“怎麼了?”

“知司讓我們在元夕前把所有名單上的都要發放下去,這怎麼發得完哦,大家都快忙瘋了。”

劉主簿看到洪文,眼睛一亮,一把拽過來道:“走走走,老洪,伱也來幫忙。”

洪文由於腿疾,經常摸魚,現在也隻好苦笑著跟著他出去。

他搬不了什麼東西,就過去幫忙扶一下麻袋。

片刻功夫又裝了一車,他認識字,就拿著要發放的名單跟車徐徐離開。

運貨的馬車跑得飛快,駕車的車夫那技術像是跟趙光義學的,一路穿過熱鬨繁華的大街,從南麵的廣利門出去。

蔡河兩岸,建起了大量的民房。

這裡是外城的城外,按理來說應該是荒郊野嶺。

但又仿佛是新的城區。

一棟棟木屋建在河邊,有些是磚瓦結構,大多數則是普通的木屋平房。

開封府對城外也重新進行了規劃,各條街道鱗次櫛比,雖然不如城內,但至少有了那麼幾分秩序。

馬車在新民街停下,說是街,其實就是沿河邊大概十多棟木屋房子,孩子們打著赤腳在夯土街上跑來跑去,身上打著補丁,麵有菜色的人不時出來,有去打水的,有去城裡上工的,還有坐在街角做著手藝活的。

“13號房張家”

洪文從馬車上走下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棟破舊的木屋前,屋子前有個老人正在做竹編品,他問道:“是張四家嗎?”

老人抬起頭,直到這個時候洪文才注意到,老人骨瘦如柴,右腿下麵的褲子被截去了一半,裡麵空蕩蕩的,旁邊的木牆上還放著一個拐杖。

“是,足下是?”

老人問道。

洪文忙道:“我們是皇城司來送米油的,官家囑咐,今年要發放米麵。”

說著揮揮手,示意身後的吏員拿東西。

吏員就從馬車上拖下一麻袋的糧食,另外一個吏員又拿了一小袋油鹽,還有一大袋柴火。

老人見到這個情況原本疑惑的臉上露出喜色,連連感激道:“謝,謝謝。”

“阿忠,阿忠。”

他對外喊了幾句,一個小孩匆匆跑了過來。

老人忙道:“快給客人沏茶。”

“不了不了。”

洪文示意吏員把東西放在家裡,又幫老人打開麻袋,將米倒入米缸之後,有些局促地擺擺手道:“我們還要去送下一家。”

末了又說了一句:“年關到了,過個好年。”

他沒有問老人的家人去哪了,資料顯示,這老人是澶州之戰時的老卒,戰場上斷了一條腿。

妻子早些年病死,長子不學好,加入了汴梁一些黑幫,成天好勇鬥狠,死在了一場幫會衝突中。

次子在四年前也死了,死在了與西夏的戰鬥中,一個兒媳病死,另外一個改嫁,現在隻有三個孫兒。

洪文發現,跟老人比起來,或許自己還算幸運。

至少以前過過苦日子,但他讀過書,也還能在街邊賺點錢去酒店溫碗酒,要一碟蠶豆。

送完了這家,又馬不停蹄去下一家。

這戶人家的處境跟張家差不多,命運自然不一樣,但一樣的貧困,一樣的掙紮在餓死的邊緣。

戶主是個快死了的女人,原來他們家也有那麼幾分地,可後來家裡的男人摔斷了腿,為了醫藥費就隻能去找人借,這借可不是九出十三歸,而是九出二十歸。

結果腿是養好了,可那年縣裡出了災禍,糧食顆粒無收,男人被迫把地賣給了地主,還是資不抵債,就隻能帶著妻子連夜逃難來汴梁做工。

沒想到幾年前在汴梁居然被債主發現了,帶著人過來將男人活活打死,隻剩下妻兒幾人,為此女人不得不去做暗娼養活。

勉強養著孩子,卻最終染上了一些難以啟齒的絕症,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已經到了彌留的邊緣。

洪文這一次連“年關到了,過個好年”都不敢說,隻是從自己懷裡又拿了一串錢,約莫有個一貫,放到了女子枕頭下,便靜靜地退了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臉上隻剩下複雜的情緒。

可以預見的是,今年年底,這家人的幾個孩子怕是隻能哭著過這個年,唯一幸運的是,長子已經十五歲,勉強能撐起這個家。

“主事心善,這女子是絕症,怕是活不了太久了,縱使給錢,亦是不能活命。”

一個見到洪文給錢的吏員感歎了一句。

“能幫一點是一點吧,這也是官家和知司希望的事情。”

洪文亦是歎息了一聲。

這世上的窮人是救不完的。

但正如海邊的男孩救魚一樣,這條魚在乎,那條魚也在乎。

如果不去救,那麼誰會在乎他們呢?

他回過頭,看著這破舊的木屋,隻是低聲說道:“年關到了,過個好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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