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塞北秋風起。
徐徐的北風拂過轄甘斯大平原,飄過斡朗改貝加爾湖,穿過大遼西北路招討司,來到了銀川興慶府。
茫茫平原上,風吹草地見牛羊,成群結隊的黨項人驅趕著牲畜,向著東南夏州而去。
中秋時節水草豐茂,是牛羊長膘的季節,也是牛羊最肥最值錢的時候。
如果到了冬天,牛羊因為食物變少而開始瘦,或者天氣太寒冷導致牲畜凍死,那它們就不值錢了,也沒人會買。
所以興慶府的牧民們會在這個月份開始逐漸將牛羊往東南方向趕,差不多到九月時就能到宋夏邊境。
現在宋人就在邊境高價收購。
他們會把活的牛羊驅趕著帶回陝西路,再通過黃河船運送去汴梁,把羊毛送到宋人的身上當衣物,羊肉和牛肉擺上宋人的餐桌。
對於大宋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
數年休養生息,減賦稅、輕徭役,物價穩定,工資穩定,生活條件也越來越好,市麵上的商品種類也愈發豐富。
對於西夏人和遼人來說,眼下的時光同樣是最好的時代。
和平發展下,雙方互相貿易。
西夏和遼人賣了牛羊,同樣會從大宋購置很多糧食、茶葉、鍋碗瓢盆乃至書籍、工藝品來豐富他們的生活。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有一天大廈崩塌。
興慶府西夏王國當中,李元昊因為戰敗而又自削為國王,他穿著王服,站在王宮外遠眺東方。
雖然他也可以厚著臉皮,對外稱國王,對內繼續當皇帝。
但人都是要臉的。
李元昊不想這麼名不正言不順,被人私底下當笑話。
所以他乾脆做回了西夏人的王,以王的名義統治著這塊土地,帶領著族人們繼續向前邁步。
自從戰敗之後,李元昊同樣不甘心於西夏的衰敗,和宋國保持貿易的同時,他也積極進攻西域,降服諸多西州回鶻,連通絲綢之路。
這樣西域商人不想繞遠路前往河湟走廊,就又會重新回到河西走廊。西夏將西域商人的商品買下來,再賣給大宋。
在這場東亞貿易當中,遼人還需要自產外銷,他們卻是乾起了中間商的買賣,同樣也賺得盆滿缽滿。
大家都賺了,那麼誰虧了呢?
除了青塘那邊因為被西夏搶走了部分西域商人的利益以外,其實大家誰都沒有虧。
因為西夏和遼國同樣在把自己國內的手工製造業商品賣到宋國來,兩邊都有對對方需求的商品貿易。
區彆隻是在於大宋購入的原材料會比其它國家稍微多一點。
總體來說,除非三國有哪個國家忽然變成工業國,以工業國強大的生產力打商品傾銷戰,將另外兩國的金銀銅礦掏空。
否則在這個農業國時代,還不至於出現壓倒性的商業競爭。
西夏國小,經濟發展就快,又控製著河西走廊,在宋夏遼三國全麵放開互市管製之下,恢複得也最快。
並且李元昊又在銀川平原繼續發展農業,於休戰期發動百姓和士兵,在黃河兩岸挖建大量水渠,引入占城稻和麥子,秋季沃野千裡,猶如塞上江南。
一時間西夏不管是在經濟還是在農業上,都有不俗的成就。
唯一落後的就是軍事了。
最近幾年大宋在發展火器,遼國在發展火器,西夏同樣也在進步。
談不上軍隊競賽,但這玩意兒大宋和遼國有,他們不能沒有,不然就處於被動。
可問題是遼國能夠從宋國商人那大量購買硫磺,西夏卻很難搞。
遼國有渤海灣,宋國商人從日本購入硫磺後,轉手把船駛入渤海灣,就能夠無縫銜接做中間商買賣。
而西夏是內陸國,沒有港口,要想買到硫磺,需要跨越山東、河南、陝西多地,才能運過來。
雖然理論上有黃河直達,問題是黃河逆流而上那成本可就太大了,西夏根本買不起。
因此他們也隻能高價購買從四川等地挖掘出來的少量硫磺,或者從三道販子遼國手裡買點大宋商人從日本買來,賣給遼國的原材料。
哪怕遼國給他們火藥配方都無法大規模造,目前也隻有極少數儲備,讓李元昊憂心忡忡,感覺到了一股悲涼。
此刻他站在賀蘭山腳王宮往東看去,能見到的是茫茫草原上無數牛羊如密集的雲朵般遍布。
牧人驅趕著它們,整個草原都充滿了勃勃生機。
“大王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我大夏國力昌盛,皆因大王英明啊。”
大臣楊素拍著馬屁說道。
“山腳下牛羊成群,我大夏不僅恢複往日風光,甚至更上一層樓。”
“長此以往,大王稱雄西北,君臨天下,指日可待。”
“這都是大王多年英明神武的結果呀。”
幾名文臣同樣吹噓。
千穿萬穿,馬匹不穿,李元昊為人猜忌心重,多吹吹他總不是壞事。
說起來也諷刺。
曆史上李元昊戰勝了,卻因為宋國斷絕互市,導致國內民生凋敝,民不聊生,連黨項人都差點造反把他拉下馬。
結果如今因為戰敗了,又與大宋簽訂自貿協議,反而國力得到了發展,比開戰之前還要強。
這固然是因為西夏橫在了河西走廊上,控製了“陸地絲綢之路”這一交通要道。
但根本原因又何嘗不是戰敗了導致大宋並沒有繼續與他斷絕貿易呢?
因而有的時候命運就是這樣,難以捉摸。
可李元昊卻不滿足於此。
他畢生心願就是稱皇做帝,即便國內強盛,又如何比得上他的野心?
所以聽到眾人的吹捧,李元昊也隻是淡淡地道:“國力再如何強盛,還是比不得宋國,我心中甚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