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車上嘉莉問出了葉應瀾心中的問題。
“大哥, 你說大嫂嫂的四姨已經是中國人的姨太太了,而且明擺著日本人在侵略中國的土地,在殘殺中國人, 她怎麼還能說那樣的話?還不如那個穿和服的女人呢!”嘉莉說。
餘嘉鴻歎氣:“那個女人不一樣, 她是真見識過日本殘酷冷漠的一麵,是被日本拋棄的人。這個四姨太來了南洋就被我嶽父看上了, 沒吃過苦。她還回日本留學, 你要知道日本的大陸政策在明治時代已經定了,所以學校裡也會給他們灌輸,侵略中國可以獲得的利益,她跟絕大部分日本人一樣,怎麼可能因為嫁了中國人而改變呢?甲午戰爭, 日本從中國勒索了3.9億日元,日本的年財政收入才1億日元,戰爭讓他們充盈了國庫,也讓他們獲得了國際地位。強盜自有強盜邏輯,不要和強盜去理論,唯一的辦法就是用武力把強盜趕走。”
“像四姨太這樣的人在嫂嫂家, 以後會有大問題吧?”餘嘉莉問。
餘嘉莉提醒了葉應瀾,她對餘嘉鴻說:“嘉鴻, 我想馬上回娘家一趟, 我要跟爺爺商量一下我爸和這個四姨太的事。”
“嗯, 我們先送妹妹們回家,馬上去爺爺家。”
葉應瀾開車回家, 跟嘉莉囑咐了兩句,放了妹妹們下車,掉頭車子就往葉家去。
到葉家的時候, 葉家一老正和女兒女婿一家吃晚飯。
姑父家是沙撈越詩巫的華人望族,姑父從婚後就到星洲來處理家裡的生意,姑姑姑父時常回家陪父母。
“應瀾、嘉鴻,吃過晚飯了嗎?”奶奶連忙過來問。
“沒呢!”葉應瀾說。
姑姑回頭跟傭人說:“加一盤雪菜炒年糕,再來一盤蠔烙。”
夫妻倆跟爺爺和姑父打了招呼,葉應瀾伸手揉了揉兩個小表弟的頭,小表弟們仰頭:“姐姐、姐夫。”
傭人添了碗筷過來,桌上的飯菜除了寧波口味的菜,還有姑父愛吃的南洋風味。
葉應瀾夾了一筷烤菜給餘嘉鴻:“這個沒吃過吧?”
“烤菜嗎?南洋的芥菜不好,要寧波的小青菜才好。”餘嘉鴻說。
“這你都知道。”
“國內出來留學的人,不是無錫蘇州的望族就是寧波湖州一帶,還有上海的。我吃得可不少。”餘嘉鴻說。
姑姑對姑父說:“現在看來還是嘉鴻好養活,哪兒像你,挑得不行。”
姑父抬頭說:“我要是天天吃寧波菜,不用一年也能習慣,不是爸媽寵我,這麼多年都會給我做南洋菜。”
葉老太太笑:“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葉應瀾這才開啟了正題,跟爺爺和奶奶說起今天街上遇見四姨太的事。
聽孫女這麼說,老太爺寒了一張臉:“我早就讓他把這個日本女人送走,就是不肯,以後肯定是個禍害。”
老太太也說:“那個女人能說會道,還慣會裝溫柔,永昌被她牽著鼻子走。”
老兩口把所有的問題都怪到四姨太身上,葉應瀾想要爭辯:“爺爺,也不完全是四姨的問題……”
餘嘉鴻的手在桌子底下輕輕拍了拍葉應瀾的腿,葉應瀾看向他,餘嘉鴻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長日久確實會受影響,我們聽四姨的那些話,和那些對戰爭狂熱的日本人沒什麼不同。家裡還有那麼多孩子,爸爸在家的時間少,姨太太在家時間多,而且聽應瀾說四姨是幾個姨太太裡最喜歡讀書的,四姨巧舌如簧,弟弟妹妹們還小,耳濡目染之下,隻怕是弟弟妹妹們也跟著一樣的想法。”
山口夏子是個支持戰爭的日本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葉應瀾認為她爸不是受山口夏子影響,她爸是心裡沒有祖國。她爸和山口夏子說不上誰影響誰,隻是兩個人湊一起了。
“是啊!永昌都被那個女人挑唆成那樣了,彆說孩子們了。”老太太一下子認同了餘嘉鴻的話。
電話鈴聲響,傭人去接電話,電話那頭是葉永昌慍怒的聲音:“葉應瀾在嗎?”
“先生,大小姐在家呢!”傭人有些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跟她說,讓她給我滾過來,給她四姨道歉。”葉永昌怒吼。
傭人放下電話:“大小姐,先生打電話過來說,讓您……”
傭人不敢說,老太爺把筷子放下:“他說什麼?”
“他讓大小姐滾過去,給四太太道歉。”傭人戰戰兢兢地說。
老太爺筷子拍桌上:“讓他等著,馬上過去。”
傭人如蒙大赦,去回了葉永昌電話。
葉永昌掛了電話,幾位姨太太往他這裡看來,葉永昌看姨太太們,點了一支雪茄罵:“嫁到餘家,跟著餘家走火入魔了。餘家這麼愛中國,怎麼不回去參戰,在這裡喊口號有什麼用?”
四姨太坐在沙發上低頭啜泣:“她不幫我,也能理解,但是何必火上澆油。每個人都有立場,為什麼要逼我跟她站一個立場?”
七八兩位姨太太勸解四姨太,一口一個“四姐”,七姨太說:“應瀾被老太爺寵壞了,哪裡把我們幾個放在眼裡?”
葉永昌聽著哭聲心煩:“行了,行了!等下讓她來給你道歉認錯。你還哭什麼?”
“是啊!四妹,你也彆怪應瀾。應瀾這是兩頭為難,她要是幫了你,那得去上海跟三妹和應漣母女,賠禮道歉吧?彆忘了,咱們葉家可是有人在上海。”一姨太翻著白眼說著陰陽怪氣的話。
“一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上海又不是我在打?而且三妹妹母女住在公共租界,日本軍隊不會打進去。”山口夏子臉上掛著淚辯解。
一姨太站起來,彎腰一口吐沫往山口夏子身上吐:“我呸。”
剛剛回來洗刷乾淨的山口夏子又被噴了滿臉,葉永昌暴怒,站起來甩了一姨太一個巴掌:“你瘋了,你乾什麼?”
一姨太的兒子,葉永昌的長子葉應章衝了過來擋在母親身前,一姨太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帶著哭腔怒吼:“三妹母女就是籠子裡的雞,眼睜睜地看著外頭的同類一群一群地被殺死。她恨不恨?”
“你一個唱戲的,懂什麼?你給我閉嘴。”葉永昌怒斥一姨太。
“媽,怎麼了?”一姨太的女兒葉應漪下樓。
一姨太抹了抹臉上的淚,一手牽女兒一手牽兒子:“應章、應漪,媽是個臭唱戲的,給人做小,可媽不願意做漢奸的姨太太,也不想跟支持殺中國人的日本人做姐妹。你們要是不怕吃苦,就跟我走。媽就是討飯也養活你們。”
葉應章看了看父親,他回頭:“媽,我跟您走。”
葉應漪也說:“我也跟媽。”
母子三人往樓上去,四姨太的兒子葉應舟在奶媽的看護下,扒拉著樓梯欄杆,看著哥哥姐姐,又往下看父母。
孩子下樓去,他跑到山口夏子的身邊:“媽。”
山口夏子抱住了孩子,她看著葉永昌:“先生,我看還是我和應舟搬出去,彆說一姐和三姐,還有在香港的六妹,心裡對我肯定有意見。沒必要因為我,讓這個家不安寧。”
“你做錯了什麼?要你搬出去?誰想滾就給我滾。”葉永昌心頭怒火中燒,怎麼說都說不明白,一個個的為了千裡萬裡之遙的那個國家要死要活。
七姨太和八姨太年紀小,一個是英國和本地巫人混血的女子,一個是印度人,這場戰爭跟他們真沒多少關係。兩人乖乖地坐在山口夏子身邊。
聽見外頭汽車的聲響,葉永昌寒著臉,倒不是他心疼夏子,是這個家裡的人太多扯進政治裡,隻怕到時候會大禍臨頭。
今天他得殺雞給猴看,好好地教訓教訓大女兒,也讓應章明白輕重。
葉永昌見他的一姨太和一兒一女還真提著皮箱下來,他真的氣不打一出來,他看著兒子,厲聲:“葉應章,你想想清楚,你要是跟你媽走了,就彆想回來了。”
葉應章停頓了一下,用變聲期略帶沙啞的嗓音說:“‘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我媽是個戲子,卻也不願意做個唱□□花的商女。她有骨氣,我願意跟著她走。”
大女兒是老兩口帶大的,所以一根筋,沒想到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大兒子也是冥頑不靈,葉永昌怒喝一聲:“滾,都給我滾。”
這時,葉老太爺出現在門口,他爸來了也好。這件事不能姑息了,真的要分辯清楚,葉永昌站起來走到門口:“爸。”
葉老太爺往裡走,看著提著皮箱的母子三人。
葉老太爺素來看不起這個唱粵劇出身的一姨太,這個女人小家子氣,把孩子們都帶得斤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