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久等了,本王那些隨從在塞北呆慣了,船也不會劃,來遲了。”蕭洵安一臉親厚地對禮部的官員以及那些儀仗寒暄,完全沒管被他擠到一邊的黑臉太子。
太子自然不肯被人忽視,朗聲道,“四十日的水路二十八日就到了,偏偏今日就不會劃了?分明是故意為之。”
“話可不能這樣說,方才本王還同那位大人講明了緣由,說本王離京日久,記不清歸家的路,旁人都臉生,就認得五妹妹。請五妹妹站出來些,站得醒目些,王兄才好靠岸。這不,五妹妹一出來,船便也聽話起來,真是拖五妹妹的福。”蕭洵安當然知道那小吏不可能重複他的話給太子聽,故意一口一個“五妹妹”地親自複述出來。
太子殿下本就壓著一肚子的火,被蕭洵安徹徹底底地點燃了,“蕭洵安!你再敢叫一聲試試!”
“這是誰惹我們家五妹妹如此生氣?王兄替你出出氣。”蕭洵安不僅不收,反而變本加厲。
“你把自己剁了,本宮就能消氣!”被點燃的太子殿下說罷,頭頂傳來鐵衣碰撞的金屬之聲。
蕭瀅瀅披著軟甲與赤紅披風,在肩寬體壯的眾將擁簇中走下船來。
這恰好被太子抓住把柄,“好大的膽子!竟敢帶兵進京!可是要造反?”
蕭瀅瀅回頭看了看身邊這些人,疑惑道,“什麼兵?這些都是我的隨從。”說著,指了指魏鋆,“這個,給我洗衣的。”又指指另一名將士,“這個,倒茶的,這個是牽馬的,那個是個廚子……”被點名的將士個個展肩昂頭,絲毫沒有隨從的氣質。
“你這隨從個個全副武裝,分明是狡辯,本宮當即就可將爾等拿下!”
“殿下誤會了,我自小喜歡舞刀弄槍的,就愛穿甲挎劍。將身邊這些隨從打扮打扮,看著便覺得賞心悅目。殿下您不也是愛金釵紅妝,一個道理。”蕭瀅瀅可是蕭洵安嫡親的妹妹,旁人在蕭洵安那裡占不到的便宜,在她這裡也休想占到一滴。
眼看這邊就要炸鍋,禮部尚書慌忙出來打圓,“王爺郡主千裡迢迢,一路舟車勞頓,終於回京。不枉太子殿下辛苦等候,血親終於團聚,想必聖上今日定能開懷。這烈日當空,不如請殿下們移步,休整片刻。待明日進宮,與聖上一同慢慢敘舊。”
蕭洵安笑吟吟地讚同,“大人說的是,諸位辛苦了!”也不管太子殿下是何種表情,隨著禮部尚書指引之處行去。
禮部一早為鎮北王一行人安排了行宮,可蕭洵安卻並沒有領情,而是浩浩湯湯往昔日的涵王府去了。
蕭洵安站在涵王府門下,抄家抓人的景象曆曆在目。王府大門封條尚在,他抬起手來,輕輕一揮。
立刻有人上前揭下了破損泛黃的封條,可往昔的屈辱並非如此輕而易舉能夠摘除。
厚重的銅釘木門被推開,門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積灰從門上落下,見證著他們被迫離開的長久年歲。
蕭洵安一步一步踏上台階,一腳跨進了記憶中高實的門檻。
他,終於回來了!
他輕輕握了一下黎川的手,“帶你看看我的家。”
與大門的古舊不同,府內早已被人清掃乾淨,打理如新。這很符合蕭洵安的行事,他從不打無準備的仗,兵馬不動,糧草先行。
“隨從們”魚貫而行,忙著將從塞北帶來的東西搬進王府。蕭洵安牽著黎川的手,緩緩地踏過幼時踩過的每一塊磚石,可記憶中的草木,已然不是從前的樣子。
那裡的牡丹,如今開的是月季。那株他為妹妹種的海棠,如今已經長得很高了。
秋千還在,隻是架子腐朽得一碰就吱呀作響。
蕭洵安輕輕晃一晃秋千,陷入長久的回憶,“小時候,瀅瀅坐,我就在後麵推。她的小裙子在風裡飄啊飄,像隻小蝶兒似的……”
蕭洵安並沒有表現出憂傷,可黎川知道,蕭洵安心中定然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息。
她握著蕭洵安的手,不知該說什麼。她在這一瞬間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曾經她在塞北,據說是幫助蕭洵安驅散了瘟疫,擋掉了暗箭。去掉這些自己不記得的,起碼能與他一同商討山勢地形,排兵布陣,甚至能去演武場看著些騎射練兵。
可到了京都,沒有她認識的人,她分不清那些名門望族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不明白朝中暗潮洶湧的爾虞我詐。她甚至開始擔心自己的門第,是否會成為旁人暗害蕭洵安的把柄。
“我知道一處地方,你定然喜歡。”蕭洵安的聲音將她從雜亂的思緒中拽出來,跟著蕭洵安牽她手的力道往前走去。
從外觀來看,那就是一間雕梁畫棟的屋子,除了門窗小些,沒什麼特彆。
走進去才發現了玄妙,屋子裡沒有鋪得平整的地麵,而是用青石磚砌出了整個屋子大小的池子。
蕭洵安指著一邊的耳房,講解道,“那間屋子裡燒了熱水,直接從那裡的一條溝渠引入湯池。而那頭有一個出水口,將水流引出去,順著溝渠流到外麵的塘裡。源源不斷有熱水進來,可保持池水一直溫暖。”
“夏日就放了涼水在裡頭,可解暑納涼,我幼時最愛在這裡玩耍。”
“我今日便讓他們將這裡燒起水來,也好洗沐這一路的風塵。”
黎川不知其緣中由,隻覺得蕭洵安對湯泉近乎執著,並認為蕭洵安這個愛好頗為奇特,笑道,“你當真是很熱衷於為我找水源。”
蕭洵安笑而不語,他從前受儘了寒冷的苦,於是時時刻刻擔心黎川涼著,為她打造溫暖處所。
他親眼見過黎川離水虛弱的樣子,所以時時想著尋找湯泉,再不濟也要燒一大桶水來泡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乾巴了。
但一直以來,他隻是在這些外物上下足了功夫,此次進京,他打定了主意,這趟渾水,再不可讓黎川去趟了。
皇權的爾虞我詐決不似戰場,他不是不相信黎川的才智,而是那些他自己都不敢保證能夠完全躲掉的暗箭,絕不允許刺到黎川的身上。
可是這美好的願景很難實現,因為早已有人盯上了黎川這條軟肋。
宮牆深處的魚塘裡,魚兒們爭先恐後地將大嘴巴擠出水麵。雍容華貴的婦人站在亭子裡,慵懶地斜倚在欄杆上,用純金打造的湯匙一勺一勺將魚食灑進湖中。
“明日鎮北王進宮,想辦法將他身邊的那個女子留下吧!”
純金的湯匙被隨手丟進裝魚食的瓷碗裡,魚兒沒了食,又重新隱入油碧的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