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螢握著卻扇的指尖微僵,步履也不得不暫且停住。
她在命婦間回首,隔著半透明的鮫綃扇麵,看見適才說話的男子。
他著寶藍色錦袍,發間尚未束冠。
容貌與容隱有三五分的相似,但眉眼間的距離更近,眉骨的弧度又過於銳利,便隱隱顯出幾分陰鬱。
江螢心弦繃緊,隱約記起當今的太子容隱,還有一位同母的弟弟。
此時,隨著這位皇子戲謔地問話,滿堂賓客的目光都落在她的鬢間。
江螢藏在鎏金卻扇的雙頰由白轉紅。
正當她艱難地斟酌著要如何答複的時候,眼前天光微暗,是容隱抬步走到她的麵前。
他自袖間取出那支缺少的步搖,在賓客與帝後的視線中,平穩地簪回她的發間。
“何謂成對?”他問。
偌大的正廳內有頃刻的寂靜,令容隱清冷的嗓音愈見明晰:“男女居室,方謂成對。太子妃從前孤身一人,如今嫁與孤,自然成對。”
問話的皇子眉峰揚起:“臣弟隨便問問,皇兄何必在意?”
薑皇後眉心微皺,語帶責備:“錚兒!”
容錚麵帶不豫,抬袖向江螢行禮:“容錚冒犯,還請皇嫂恕罪。”
江螢手持卻扇,向他福身還禮,就此將婚宴上的這場鬨劇帶過。
席間重新熱鬨起來。
命婦們簇擁著她往前,順著東宮的遊廊徐徐行至太子妃的寢居處。
今日是東宮大婚,太子妃的寢殿內處處妝紅。
身披彩衣的宮娥撩起垂地的紅幔,引她走到寢殿的拔步牙床前。
江螢持扇在床沿坐落,兒女雙全的命婦們則笑著走到她的帳前,輪番說起吉祥話。
白頭偕老,鶼鰈情深,多子多福,隻要是她能想到的詞彙,仿佛都被提到一遍。
江螢微微麵熱,好容易等著她們說完,嬤嬤們又過來撒帳。
桂圓,紅棗,蓮子等等吉祥果子落雨似墜在赤紅纏金的錦被間,伴隨著眾人的歡笑聲。
足足兩盞茶的時辰後,熱鬨方歇。
命婦與嬤嬤們回到宴上,臨走的時候還替她好好地掩上了槅扇。
繡著金色鸞鳥的紅幔在春風裡起伏輕盈。
江螢靜坐在灑滿吉祥果的拔步牙床上,持著卻扇等待容隱回來。
如今天色尚早,離賓客散去還有許久。
未免她枯等著無趣,她的陪嫁侍女連翹與茯苓便在旁陪她說話。
連翹先捧著心口慶幸道:“這幾日又是祈福又是圍府的,發生這許多事,好在姑娘最終還是平平安安地嫁進來了。”
茯苓笑睨她:“什麼姑娘不姑娘的,往後可要稱太子妃了。”
連翹笑著跑到她跟前對她福身:“太子妃,是奴婢錯了。”
江螢忍俊不禁,正想說些什麼,便聽見廊上傳來侍女的通稟聲:“太子妃,殿下自席間回
來了。”
“這樣快?”
江螢偏首看了看長窗外尚且明亮的天光,又連忙持著鎏金卻扇,在榻間端正地坐好。
連翹與茯苓也趕緊站好,恭敬地侍立在旁。
垂簾輕響,合攏的槅扇再度被宮娥們打開。
容隱拂開幔帳向她走來。
繡著金色鸞鳥的幔帳一一撩起,精致寬敞的拔步牙床上,持著鎏金卻扇的少女端坐在床沿。
她微低著臉,握在扇柄的指尖微蜷,似隱隱有些緊張。
容隱不再走近,便在她的牙床前停步。
跟在他身後的嬤嬤提醒:“殿下,該念卻扇詩了。”
容隱斂回思緒,語聲輕落。
一首同心詞念罷,江螢手中的卻扇如簾落下。
如雲霧般薄透的鮫綃後,漸漸顯出少女清澈的眼,挺翹的鼻,瀲灩的唇,精致小巧的下頜。
她確實很是緊張。
直到卻扇最後擱落在裙麵,她方想起要對他彎眉。
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江螢麵對他的時候總是怯生生的。
以致於他今日方發覺,她其實生了張極適合嫣然而笑的臉。
杏眸清澈彎起的弧度甜美,那雙飽滿的唇瓣微翹便更顯得殷紅柔軟。
他的目光在她的笑靨間停留稍頃,終是抬步走到她的身畔,在拔步牙床的另一端坐落。
等候在旁的兩名宮娥挪步走到近前,在兩人的榻前跪落,將手裡的托盤高高舉起。
蒙著紅布的托盤內,分彆盛著銀剪與玉匣,金杯和玉壺,皆係著紅綢,滿目的喜意。
容隱將發冠略微解開,江螢也將雲鬢散出一縷。
彼此的烏發糾纏在一處,結成同心,再由容隱親手剪下,放於玉匣中珍藏。
玉壺裡的琥珀酒盈滿金杯,旁側的嬤嬤們念誦著容隱親手書寫的婚書:“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情敦鶼鰈,願敬之如賓……”
江螢小心翼翼地執起麵前的金杯。
容隱同時執杯,與她交頸對飲。
那也是自白馬寺裡回來後,彼此離得最近的一次。
酒液濃醇,回甘清甜。
兩杯琥珀酒飲儘,兩盞金杯被放回盤中。
嬤嬤手中的婚書也已念完。
“祝太子與太子妃鶼鰈情深,瓜瓞綿綿。”
她說著吉祥話,笑著躬身往後。
捧著玉匣與金杯的宮娥們也紛紛退下,連帶著連翹與茯苓都悄然避到廊上。
紅幔垂落,寢殿內僅餘彼此兩人。
寬敞的拔步牙床仿佛也變得逼仄起來,帳前燃燒的龍鳳喜燭熱意盈人,燙得端坐在側的少女兩靨微紅。
她聽從宮中嬤嬤的教導,保持著微微低首的姿態,領口處露出的頸項纖細柔美得似一段青嫩的花枝,愈顯得發間戴著的鳳冠太過華美沉重,似要壓得她抬不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