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有些莫名其妙,然後往探春園走了過去。
本以為梅先生會在裡麵嘿嘿笑著,但是南島看見他的時候,梅先生卻是沉默地站在梅林裡。
滿園梅花如血。
“梅先生今日好像不太開心。”
南島看見這一幕,也覺得有些異常,走過去停在梅先生身旁。
梅先生回頭看了一眼南島,露出了一個很是勉強的笑容,什麼也沒說,抬手摘了一朵梅花,拈在手裡,向著池邊走去。
南島好奇地跟了過去。
池邊有一壺酒,梅先生走到那裡,盤腿坐了下來,低頭轉著手中的那朵梅花。
一池月華如雪。
南島在一旁坐著,看著那裡擺著的兩個酒杯,倒了兩杯,一杯遞給梅先生,一杯自己拿了起來。
梅先生接過酒,小口地飲著,喝了十多口,那隻小杯中的酒液卻是隻少了一半。
南島正好奇梅先生這奇怪的舉止,卻見沉默了許久的梅先生轉過頭來。
已是淚流滿麵。
原來方才酒杯中的,早已不是酒水了。
“梅先生你怎麼了?”
南島想起來三月初七下午,梅先生走的時候說的那些話——回去照顧下大雪受涼的妻子。
似乎明白了什麼,但是不敢確定,隻是試探性地問著梅先生。
“你說怎麼淋場雪,人就沒了呢?”
梅先生抬手抹著眼淚,已經泣不成聲。
南島沉默的坐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於是什麼也沒說,隻是不停地給梅先生倒著酒。
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麼,怔怔地看著梅先生。
淋場雪,人沒了。
這個三月,隻有一場雪,正是三月初六那晚。
南島想到這裡,差點沒有握住手裡的酒杯。
原來是我的問題嗎?
南島驚慌失措地想著,卻又還抱有一絲希望地問著梅先生。
“夫人是淋了雪之後才......”
梅先生抹著眼淚,什麼也沒說,隻是悲痛地點點頭。
南島渾身顫抖著,不自覺地發出了個‘嗬’的音節,而後便覺得像是有什麼在月色裡灑落下來,紮在了心口。
梅先生並沒有注意到南島的異常,喝著酒,看著手中的那朵孤梅,怔怔地流著淚。
“梅先生......”
南島用了許久,終於緩了過來,神色慌張地看著梅先生,隻是在說出了‘梅先生’三個字後,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呢?
南島覺得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在問著。
吐露你坦誠的罪惡,來換取痛苦的寬恕嗎?
梅先生轉過頭來,南島收斂了情緒,什麼也沒有說下去,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
於是有人飲酒。
有人飲罪。
有人滿懷風雪寥落,看人間空空蕩蕩。
有人割裂了自己,掙紮著淪落。
梅先生一壺酒喝到半夜。
南島好像重新淋了一場雪。
二人後來再也沒有交流。
梅先生能夠體諒南島年少的慌張,也或許覺得自己將這樣的故事吐露給這個少年很是殘忍,臨走時很是愧疚的拍了拍南島肩膀,也很感激南島能夠陪自己飲了這場夜酒。
南島站在月亮門下,麵對著梅先生的愧疚。
隻覺得無地自容。
於是他再度開口。
“梅先生。”
梅先生已經擦乾淨了淚水,回頭看著南島,神色依舊哀痛著。
南島終於還是沒能將真相說出來。
隻是問道:“你兒子,李蝶知道嗎?”
梅先生搖搖頭,說道:“他不知道,我隻說他娘與我吵了一架,嫌我沒用,回娘家了。”
梅先生說著,卻是笑了起來,眼眶還有些如雪的月色。
“所以我把他帶來了這裡。”
“等他入道,開始修行,便會忘了很多東西。”
“人間最無情的,當然還是修道之人。”
梅先生輕聲說完,轉身走出了懸薜院。
南島沉默的站在那裡,而後轉身沿著竹林小道,向著懸薜院內走去。
走了許久,停在那些小橋流水間,沉默地看了很久,然後抬手擦了擦眼角。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淚水越擦越多。
於是少年嚎啕地哭著。
竹林夜色裡,有個身影站在疊影重重的竹下,安靜的看著那邊。
那些哭聲他聽到了。
於是他也覺得很悲傷。
轉身消失在竹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