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山之上。
陳懷風離開後沒多久,有一個稍顯踉蹌的人影在大霧中走了出來。
停在了那塊無字的碑石之下。
無字的碑石當然不行。
所以那個人影抬手到嘴邊,咬了一口,然後在碑前半跪著。
寫下了三個字。
白風雨。
寫下了那三個字後,人影便坐著轉過身來,背對墓山,麵朝人間,拿起酒壺開始喝酒。
是北台。
南衣城大公子北台。
關於這塊碑石後麵的故事,不止是陳懷風曾經聽過,北台也是。
這是藏了很多年的東西。
一個交錯在劍宗與道門之間的一個小隱秘。
隱秘之所以會是隱秘,便是它隻能在被需要的時候,人們才會想起。
陳懷風所做的事是這樣,北台也是。
於是當那三個字寫下。
北台的酒才到喉間,眼前的人間便不見了大霧。
是條長街。
是場大雨。
還有灰蒙蒙的街旁樓舍。
大雨中一切灰蒙蒙的,隻可以看見長街石板——也是灰色的,暗啞的。
北台坐在酒肆的門口,看著眼前的風景,放下了酒壺,咽下了喉嚨裡的那口酒,咳嗽了一聲,從一旁拿起一柄不知是誰遺漏的雨傘,撐著傘走入了大雨中。
大雨長街上什麼人影也沒有,但是雨聲中有許多交談的聲音,隻是那些聲音似乎隔得很遠——就像是有人做著夢,夢著很多年前的過往,但是終究一切已逝,什麼都無法清晰地記起。
於是那些歲月裡的聲音便匆匆遠去。
北台一麵瘸瘸拐拐地在雨中走著,一麵想著如果什麼都不記得了,為什麼還要留在這條街上呢?
這條長街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北台想起了先前自己咽下去的那口酒。
自己沒有進入這片長街前,是在河邊酒肆打的酒,但是咽下去的那口酒並不是。
那口酒很糙,很烈,像是咽下一口滾燙的沙子。
南衣城這種地方很少有這種酒。
北台喝下那口酒的時候,腦海中便無端出現了一片大漠。
那是那口酒給他的感覺。
所以這是在北方?
北方有大漠。
大漠之中曾經有座道觀,叫做函穀觀。
那你曾經又是這裡看什麼?
大雨傾盆,人間茫茫一片,隻有眼前那條長街,依舊在一片蒙蒙裡向著前方延伸而去。
北台謹慎地撐著傘,不敢讓那些雨水濺落到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自己在這段回憶裡,扮演的又是什麼樣的一個角色?
低頭看著石板上的雨水,可惜什麼都沒有映照出來。
北台在雨中停下。
抗拒著心中那種似乎延續了很多年的記憶,將手伸出了傘外。
於是親眼目睹著伸出傘外的那隻手,被一道道雨水切割,乾淨利落地掉到了地上。
北台沒有痛楚。
傷口也沒有鮮血,斷掌處光滑如鏡,如同本來便是這樣一般。
風雨垂簾。
北台莫名地想起了這四個字。
但是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於是他撐著傘,繼續向著長街的另一頭走去。
從酒肆到被風雨淹沒的長街另一頭分明很短,但是北台覺得自己似乎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了渾身無力,才看見了那個在街角雨中抬頭悵望北方的素樸道人的身影。
“你想要的是什麼?”道人平靜的聲音在雨中傳來。
“幫我一個忙。”
......
“李山河學到了山河圖,所以叫做李山河,那師伯學到了什麼,才叫卜算子?”
柳三月腳下踩著一陣道風,站在大霧裡,看著那一艘停泊在大澤中的小舟,恭敬地行了一禮,開口問道。
卜算子站在舟頭,平靜地看著麵前這個來自青天道的後生,說道:“我學到的是乾坤一卦。”
“原來是這樣。”
柳三月看向小舟駛來的方向,那裡的一線波紋正在緩緩擴散開。
他方才越過大霧來到這裡,便看見了這一艘在霧中緩緩漂著的小舟,卜算子便站在舟頭,一身道韻慘淡,似乎曾經經曆過什麼事情。有個小道童在舟艙中安靜地睡著。
“看來師伯最近算過一卦。”柳三月回過頭來,看著卜算子說道。
卜算子平靜地說道:“我最近算過很多卦。”
“比如?”
“比如你要死了,柳三月。”卜算子靜靜地看著這個來自槐都的兵部侍郎。
柳三月沉默下來,低頭看著澤水,輕聲說道:“我以為命運這種東西,不應該說給人聽的——是真是假,總讓人覺得不快。”
卜算子回頭看了眼大霧,什麼也沒有說,小舟向著大霧裡駛去。
命運自然不該說與世人聽。
但這句話並不是說給柳三月聽的。
命運不可觀測。
但可以推算。
方才在那片青山之巔,卜算子問了一些東西,得到的答案很不愉快。
所以他說了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