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搭好的時候,有些人已經畫好了濃妝,隨時準備粉墨登場,咿咿呀呀唱完一生。
有些人還在台下,滿懷憧憬地看著故事,不知道自己以後會去往何方。
......
小舟靠了岸。
小道童王小花在那陣晃悠中醒了過來,卜算子已經下了船,站在大澤邊,安靜地看著這片大霧。
大霧是界限分明的。
回頭越過那片青灰色芋海,人間一片春日晴空。
有人來了人間,覺得人間不該霧氣茫茫,於是末春暖陽回到人間。
但是大澤中的霧氣還沒有散去。
卜算子靜靜地看著大澤,八百裡大澤霧氣如塗。
是的,有些東西回來了。
但他隻是看客而已。
王小花卻是突然有些記不得先前他們隨著那個叫子淵的人去了青山之中後發生了什麼。
頭有些暈,像是經曆過什麼重創一般。
王小花爬到了船邊,低頭看著自己的臉,然後怔住了。
眼眸裡有個古怪的黑色的圖騰。
王小花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些黑色並沒有消失。
反倒是愈發濃鬱,像是在眼皮之下的各個地方,都在淌著墨汁,向著眸底深處彙聚一般。
“師父!”
王小花驚慌失措地叫著卜算子。
卜算子低下頭,看著船邊的小道童,輕聲說道:“那是她送你的禮物。”
“禮物?”
王小花愣在了那裡,低頭眨巴著眼睛,看著在眼眸中緩緩流淌的詭怪黑色圖案。
“你伸出手來。”卜算子說道。
王小花依言伸出了一隻手,於是大澤湧動,萬千大霧彙聚而來,落在了小道童的手心,變成了一股浩瀚的流動的力量。
是黑色的。
冥河之力。
也可以有另外一個名字。
神力。
卜算子一身道意立於澤邊,風吹道袍,飄飄不止。
抬手一指點向王小花手心,那些神力瞬間被激活,擴散開來,卜算子後退一步,似乎有些脫力,麵色蒼白,看著王小花說道:“你再看。”
王小花從眼前的震撼裡回過神來,低頭看向水中,那些來自卜算子的道韻化作金色道文遍布全身,而自己眼眸中那些黑色圖騰卻是化作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身影。
立於大河邊一身黑袍的身影。
風吹黑袍,王小花身上的那些金色道文被瞬間擊潰,消散在大澤邊。
“這是什麼?”王小花呆呆地問道。
卜算子平息了許久,目光慈祥地看著王小花,輕聲說道:“古楚鬼神,大司命——這便是她送給你的禮物。”
王小花有些似懂非懂。
大司命這個名字她聽說過,南衣城便在大澤邊,關於黃粱的那些鬼神他們自然也會有所聽聞。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王小花這般想著。
“那他有什麼用呢?”
王小花問道。
卜算子抬頭看向大霧,緩緩說道:“司職生死。”
王小花聽見這四個字,便驚恐地退了回去,坐在船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卜算子:“我可以不要嗎?”
卜算子輕聲笑著,說道:“你可以不用,但不能不要。”
王小花怔怔地看著卜算子,問道:“為什麼?”
“因為總要有人得到他,落在你手裡,總比落在我們這樣的人手裡好。”
“我不懂。”
卜算子歎惋地憐愛地看著這個相識才不過幾日的小女孩,蹲下來摸著她的頭,輕聲說道:“以後你要學會做一個無情的人,不要去看人間的對錯,不要分辨世人的善惡,不要聽信世人的悲喜,不要擁有,仁愛這個詞。”
“為什麼?”王小花呆呆地看著卜算子。
“因為看見對錯,就會走入對錯,知道善惡,就會成為善惡,聽信悲喜,就會自存悲喜,擁有仁愛,就會擁有偏私。生死,隻應當保持絕對的中立。”
“那為什麼不能是師父呢?”
“因為我已是世人。”
王小花怔怔地看著麵前滿眼哀憐,卻也自生可憐的卜算子,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卜算子微微笑著,從身上道袍扯下一塊,疊成布條,將小道童王小花的雙眼蒙住。
“司命之術乃是巫鬼神教之中的至上神術,日後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你會這個。”
“知道了會怎樣?”
“知道了他們就會糾纏你覬覦你貪圖你,有人想死,有人想活,二者都是欲望的不同表現,貪婪與私心是刻在世人心底的,他們以後未必能傷到你,但你如果不曾真正做到無情不仁,你就會做出許多錯誤的事情。”
王小花看著眼前一片漆黑的世界,有些惶恐,於是她握住了卜算子的手,低聲說道:“我知道了,師父。”
“我們走吧。”
卜算子拉著王小花冰涼的小手,穿過芋海,向著人間走去。
......
在戲台下看著的,不止小道童。
......
南島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剪子的聲音,還有很多東西在落下的聲音。
有人在交談,然後慢慢走遠。
還有鐵板豆腐的香氣與酒香。
於是他睜開眼。
人間的空氣在流淌著,像是變成了水,變成了大湖,桃樹長反了,落花向上而去,山崖是倒著的,天空是沉沒的,那些霧氣流淌在腳底,像是很多年前吃過的母乳一般。
然後他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不是人間顛倒了。
是自己活在了大湖裡。
南島輕飄飄地遊到湖邊,那裡有個青裳少年正坐在桃樹下喝酒。南島嘗試爬上湖去,然而那些大湖的水麵卻如同一層不可突破的屏障一般,堅決地將南島擋在了大湖下。
“喂!”
南島叫喊著,但是青裳少年好像沒有聽見一般,隻是微微笑著看著山崖大湖,自顧自地喝著酒。
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南島趴在水中想著。
草為螢。
是的,就叫草為螢。
南島想起來了在這個鎮子裡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