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一片雪色,很是茫然。
我不是在湖底嗎?
但是那些景物是很熟悉的——是條巷子裡,兩旁積了許多的白雪。
這裡是南衣城外十裡的某個小鎮。
南柯鎮。
南島自小生活的地方。
南島並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是大冬天。
低頭看著自己,並沒有穿著春日的衣裳。
而是厚厚的棉衣。
手中撐著一柄黑傘。
正在一條長街上緩緩的走著。
捂著嘴輕聲咳嗽著,低著頭,卻沒有看路,像是在沉思一般。
南島記不起來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
但他記得每一場雪。
那時候有過這樣一場雪中的行走嗎?
南島一麵走著,一麵想著。
然後停了下來,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一般,然後走到了牆邊,抬手在彆人家院子裡探出來的枯枝上折了一截下來,塞入了袖子裡藏著。
自己在做什麼?
南島有些不知所以。
於是走出了巷子,站在了小鎮的街上。
鎮上的人們也都是熟悉的,一個個裹著棉衣撐著傘在雪裡走著,偶爾遇見了相熟的人,便停下來交談一番,然後繼續踩著大雪走著。
南島在街邊停了一陣,於是繼續向著長街的另一頭走去。
街邊小酒肆裡有人倚著窗子喝著酒,似乎醉的很深,目光迷離地看著外麵的大雪。
南島路過的時候看了他一眼,而後便平靜地走開。
那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南島的經過,隻是倚著窗子,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語。
南島好像也沒有在意這個喝醉的人,隻是出於好奇看了他一眼一般。
隻是不知為何,手裡的那截斷枝被攥得很緊。
踩著積雪的聲音是沙沙的。
陷進去再拔出來,厚重的褲腿上都沾滿了白雪。
南島似乎沉浸在這種聲音中,向著長街另一頭的巷子走去。
聽著它有規律地響著。
然後重合。
重合?
南島想要回頭看,但是轉不過頭去,自己隻是低著頭,平靜地走著。
一直到走到了這條巷子的儘頭,一處很是僻靜的角落裡。
南島才停了下來,而後轉身。
那個喝醉酒的人便在身後不遠處,眼神清明,哪有半點醉意?
他的腰間有柄劍,還有一塊令牌。
可惜是翻過來的,所以南島並不能看見令牌上寫的是什麼東西。
但南島知道那人是誰。
某個不知名的天獄吏。
“這位大人找我有事嗎?”
南島看著那人問道。
那人隻是冷笑著,什麼也不說,拔劍便是刺了過來。
南島抬傘擋住那一劍,輕聲說道:“你便不怕殺錯人?”
黑袍天獄吏平靜地說道:“我在南柯鎮看了半個月了。”
“所以?”
“所以殺錯的可能性不大。”天獄吏平靜地說道,“就算錯了也無所謂,讓你們這樣的人成長起來,可能會死更多的人。”
南島輕聲說道:“所以就算我不是的,也隻能枉死在這裡?”
“但是很可惜,你是的。”
南島歎息了一聲,說道:“是的。”
繼而又看向那個天獄吏,問道:“所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天獄吏淡淡地說道:“並沒有看出來,你們這樣的人,太擅長忘記,其實我什麼都沒有看出來,隻是想套下你的話而已。”
所以很多東西,一劍劈過來,比什麼都有用。
哪怕劈錯了。
人間不喜歡天獄,自然是有原因的。
天獄的人變成這樣,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倘若說人間都是瘋子,那麼十二樓的人便是混跡其中的正常人。
所以他們會隱藏,會模仿。
但是很多東西,本質裡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所以天獄的人選擇了一種很極端的方式來找出他們。
南島撐著黑傘,將天獄吏手中的劍彈開,而後渾身縮在傘下,向著天獄吏撞了過去。
很是粗暴野蠻。
相比而言,天獄吏便顯得溫文爾雅許多,握著劍在巷中躲閃著,不斷地尋找著機會,刺出一劍。
二人糾纏許久,又重新回到了那一處角落,隻是這一次換成了天獄吏。
被南島撐著黑傘頂在了角落裡。
手中的劍也被撞開了。
二人身周都是有著天地元氣湧動著。
天獄吏平靜的看著南島,說道:“南衣城不止來了我一個人。”
南島亦是平靜地說道:“過往十一次,來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天獄吏想起了什麼,神色變了一變。
“原來這裡不止你一個人。”
南島輕聲說道:“是的,他們走著走著,就忘記了自己要去哪裡,隻有偶爾的一兩個,剛好走進了這個鎮子裡。”
“看來南衣城天獄很早便注意到這裡的問題了。”
“是的,隻不過他們每次都忘記了。”
二人在巷子裡相對沉默著。
“一千年了,從來沒有人真正的見到過那扇所謂的天門。”天獄吏看著南島,緩緩說道,“你們到底想要追求什麼?”
南島平靜地說道:“沒有什麼,隻是想去看看而已。”
“所以便成為瘋子?”
“我沒有成為瘋子。”
“你遲早會是的。”天獄吏聲音冷冽地說道,“你遲早會是的,越往後走,你便會忘記越多,直到什麼都不記得,連身而為人都不會記得,於是漠視人間,漠視生死,這樣的人,不是瘋子,難道還是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