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那夜雨一劍得手,自然便是不同的結果。
隻是大道現世,人間一切都要落入其中,哪怕世俗劍客劍術在如何精妙,終究過不了這一關,縱使是當年青衣七弟子,複古流劍派的巔峰造詣之人,有著人間第一劍的名頭,五尺決離,殺了無數修行者,最終還是選擇了劍意之道。
所以狄千鈞那一劍自然很難得手。
林二兩並沒有廢話的想法,平靜地抬手,道風如刀,向著狄千鈞落了下來。
天獄南方調度使,統禦鳳棲嶺周邊所有天獄分司。
這樣的人,自然也是可以殺,而且必須殺的。
隻是就在那一道道術便要落在狄千鈞身上時,人間忽有一劍來。
很多年前,忽有一劍來這種事,總是落在磨劍崖之上。
他們看著人間,覺得不合理,便有一劍而來,要與人間講道理。
後來磨劍崖曲高和寡,孤傲自絕。
人間便忘了這種事。
於是人間便有了新的忽有一劍來。
從某個劍宗園林中而來。
一劍破開道術,懸停在天獄牢獄之中。
枸杞劍。
對於十二樓的人而言,天獄南方調度使是必須殺的。
但是對於人間不是。
儘管對於南衣城而言,這樣的一個人,總是屈居與人間劍宗之下,久而久之,在天獄四方調度使中,也變得不再重要。
但是終究這樣的一個人,會影響到整個鳳棲嶺南北的人間局勢。
所以他自然不能死。
林二兩看到這一劍的時候,便明白了,那個終日沉浸在洗牌聲中的劍宗,始終在看著一切。
人間大勢平穩,對於人間劍宗而言,自然勝過於一個在天獄藏了很多年的十二樓之人大開殺戒的想法。
所以林二兩要殺誰,陳懷風都不會管。
但是狄千鈞不行。
所以一劍而來。
林二兩看著那一劍,猶豫了很久,看著漸漸昏迷過去的狄千鈞,轉身走出了這一處牢獄。
天獄地底牢獄的動靜自然驚起了不少的天獄吏。
林二兩於是平靜的,一個不留地殺了過去。
直到滿院梨花如血。
林二兩在天獄內院中坐了下來。
狄千鈞已經殺不了了,還有一個人必須要殺。
五刀派西門。
天獄自查,自然也包括了那些並不在院裡的人們。
想來他正在回來的路上。
西門雖然出身小門小派,但卻是與四破劍程露齊名的刀修。
林二兩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但那是雙方都在明麵之上的戰鬥。
西門自然不知道林二兩會在院中等著殺他,至此便已經多了幾分勝算。
更何況,林二兩手中還有鎖神釘。
自然多了一些底氣。
西門不死。
林二兩就算逃了,也會被追殺。
他不是藏起來的十二樓之人,而是已經站在了天日之下。
要想重新隱沒在人間,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所以林二兩沉靜地在院中等待著。
隻是當那扇漆黑得塗滿了血色的大門打開的時候,在門外出現的,並不是西門。
而是一個撐著黑傘,握著一柄劍也背著一柄劍的瘸腿少年。
林二兩看見那個少年的時候,便知道了他是誰。
南島。
狄千鈞要調查一個人,自然需要經監察院之手。
林二兩身為監察院院長,自然清楚很多東西。
這個來自南柯鎮的少年,是天獄接下來需要重點調查的對象。
這是林二兩原本的計劃。
隻是可惜出了一些差錯。
那些差錯還正是因為自己。
誰會想過,自己會是一心忘我想要成仙踏天門的人?
林二兩看著門口那個來意不善的負劍少年,忽然覺得無比有趣。
誰能知道自己的身邊,某個人便不是十二樓之人?
或許連自己都是。
隻是忘了。
“原來你真的是十二樓的人。”
林二兩神色淡漠地看著南島說道。
南島撐傘站在門口,警惕地看著這個帶著一身鮮血坐在院子裡,穿著天獄金紋黑袍的男人。
院子裡一地屍體,梨花帶著血汙散落一地。
聯係著狄千鈞的那一句天獄正在自查。
南島很快便想明白了在這個陰鬱的院子裡發生了什麼。
原來天獄真的有十二樓之人。
同門相見,無論是林二兩還是南島,都沒有驚喜或者相憐的意味。
十二樓是人間唯一一個沒有譜係,沒有事跡流傳的修行之地。
人人忘我,互不相知。
也不可相知。
如同行走在黑夜之中。
先舉火之人。
自然便沒有活下去的資格。
南島沉默地看著那個在夜色裡帶著血色看著自己平靜地說著原來你真的是十二樓之人的男人,突然便想起了在巷子外的那個選擇。
是的。
自己選錯了。
但已不可追悔。
南島握緊了劍,劍意環繞身周,站在傘下看著林二兩,平靜地說道:“彼此彼此。”
林二兩站了起來,輕聲說道:“彼此一詞,在於平等,在於共流。但你我並不平等,也不共流,十二樓之人,永遠不會共流,所以你這句話說的不對。”
滿院道風起,這個曾經在某個小道觀中修行過的男人,很是果決地動了殺意。
南島抬手拔出桃花劍,橫於身前,劍意流轉,儘管在小道境的道韻之下,這些劍意顯得無比孱弱。
“你雖然沒有說,但是從你的神態裡,我能看出,你應該不是在等我。”南島握劍看著林二兩,緩緩說道,“你等得很嚴肅,我方才見到你的時候,你手中正在掐著道訣。所以我猜那人應該比你強,你必須要搶先下手。”
“所以呢?”
林二兩淡淡地問道。
“我有兩柄劍,一把傘,隨磨劍崖秋溪兒學過劍。”南島看著林二兩身周正在擴散的道韻,繼續說道,“要殺我,你需要一些時間,倘若便在這個時間點中,你要等的那個人來了,你便失了先機,失了先機,你便會死在這裡。”
林二兩平靜地看著南島,說道:“很不錯的推斷,你說的自然都是對的。但是南島。”
林二兩身周道文帶著殺意向南島鎮壓而來。
“十二樓的人沒有退路,也沒有選擇。”
南島歎息一聲,神海之中元氣湧動,那本懸浮於神海之穹中的古樸道卷驀然翻開。
抬手鬆開桃花劍,任由其懸浮身周,南島抬頭看向林二兩,輕聲說了四個字。
“出生入死。”
林二兩眉頭皺起。
這隻是尋常的四個字。
但是林二兩出身道門,自然明白這四個字來自哪裡。
青牛五千言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而後林二兩神色一變,卻見南島身周道韻玄妙,在滿院道風金文之中,一步踏出,卻是巧之又巧地避讓開來一道道文攻擊。
不入死地。
如魚得水。
如同萬物避讓。
南島臉色蒼白,身周桃花劍飛旋不止,一步步穿過林二兩的道文走來。
縱使桃花會翻書。
但是南島現而今的修為終究隻是入道出關境。
隻是簡單的出生入死四字,便已經讓那片神海開始有了乾涸的跡象。
然而縱使這樣,臉色蒼白的少年撐著黑傘帶著一身劍意沉默走來的畫麵,依舊無比驚人。
林二兩抬手掐訣,整個天獄大風不止,一切有形之物,皆是向著二人之間落下,簷瓦如刀,梨葉似箭。
南島嘴角淌著血,身後所負的鸚鵡洲終於出鞘。
鏘然一聲,化作流光穿過道文,射向林二兩。
林二兩身前道文結印,化作陰陽兩儀相生之相,將迅捷而來的鸚鵡洲截了下來。
南島頂著道文之中的刀劍,咳嗽了一聲,又吐了一口血,麵色蒼白如紙,抬手握住桃花劍,正欲一劍刺出,卻是驀然停了下來。
林二兩亦是停了下來。
二人一齊看向南衣城某個方向。
有人帶著刀,正在向著天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