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或許是王姓的中年攤主看著麵前突然停下的男人,還以為他忘了帶錢,於是笑嗬嗬地說道:“客人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先拿走,下次記起了再來給錢也是可以的。”
然而男人什麼動靜也沒有,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一隻手伸在懷裡,久久沒有動靜。
攤主覺得有些古怪,探頭過去看了一下,發現這個人卻是什麼動靜也沒有,呼吸都止住了在那裡,這一幕讓攤主心中有些發怵,但是畢竟在南衣城生活了這麼久,那種一貫而來的安全感還是讓攤主定下心來,小心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你沒事吧?”
男人毫無動靜,如同突然之間便在這裡死去了一般。
攤主正想叫人過來幫忙看下的時候,男人卻是有如回魂一般,長長地出了口氣,而後從懷裡摸出了三文錢,遞給了攤主,歉意地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
攤主鬆了一口氣,接過錢來,關切地問道:“你剛剛怎麼了?看起來好嚇人。”
男人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沒事,老毛病了。”
攤主還想給他推薦個南衣城的大夫,男人卻是捏著竹蜻蜓,在巷子裡走遠了。
男人在巷子裡緩緩地走著,看著四處的房舍,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一般。
走了沒多久,便停了下來。
處理完了西門的事的陳懷風,抱著劍在巷子口,喝著茶,聽著風,看著熙熙攘攘的人間,等著一個不該出現在南衣城的人。
男人平靜地向著陳懷風走去。
“今日你來得有點快。”
陳懷風喝著茶,輕聲說道:“本來我還可以來得更快一點,但是我要看的東西有點多,所以便冷落了你一陣。”
男人低頭看著手中的竹蜻蜓,捏在手裡來回的轉著。
“看來南衣城確實比較好客,像我這樣來過一次的不速之客,都能得到一個冷落的歉意之詞。”
陳懷風輕聲笑著,說道:“因為我們和黃粱不一樣,我們開放包容,也有足夠的實力去開放包容。”
男人停在了陳懷風身旁,二人一同站在巷口。
“看來你終於知道我是誰了。”
陳懷風想了想,說道:“其實上次我便說過,想要窺視這片人間,是誰都不可以,所以你是公子無悲,還是公子有悲,都不重要。”
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背靠人間劍宗,說話確實比什麼都有底氣。”
陳懷風淡淡地說道:“我說話有底氣,不止是因為我背後是人間劍宗。”
“枸杞劍陳懷風,當年我成大巫的時候,便聽說過你的名字。”
公子無悲緩緩說道:“但當年是當年,現而今是現而今。哪怕你隻差一步入大道,也終究不是大道。在我麵前,我建議你將你的底氣收斂一些。”
陳懷風抱著劍說道:“如果來者為善,那麼自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我不僅會收斂底氣,還會客客氣氣地給你倒一杯枸杞茶,坐在河邊飲茶聽風,看看人間共言歡心。”
公子無悲笑了笑,轉著手裡的竹蜻蜓,說道:“但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者不善?”
陳懷風平靜地說道:“在這種時候屢次出現在南衣城,人間怎麼會相信你的善意?”
公子無悲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把竹蜻蜓放進了袖子裡,與此同時,他的手也縮進了袖子裡。
人間最不喜歡看見的,便是雙手縮在袖子裡的巫師。
巫鬼之道來源於禮神,所以他們的術法起手式,往往漫長繁瑣,如同降神祭禮一般,更有一些,需要晦澀的吟唱。
所以他們喜歡將手縮在袖子裡,來減少巫訣暴露的時間。
陳懷風喝光了枸杞茶,將杯子放在了一旁的半截探出的磚牆上,抬手握住了枸杞劍。
但公子無悲隻是將手縮進了袖子裡,什麼也沒有發生。
“我隻是想看看,我那可憐的兄弟,死在了哪裡。”
公子無悲雙手攏在袖中,平靜地說道。
陳懷風沉默了很久,說道:“看完就走?”
公子無悲平靜地說道:“看完應該便會走。”
陳懷風站在巷子口沒有說話,公子無悲笑了笑,走出巷子而去。
直到公子無悲離開了很久,陳懷風才鬆開了手裡的枸杞劍。
掌心有些黏糊糊的。
似乎是出了很多汗。
倘若真的動起手來,陳懷風自然不會懼怕公子無悲,這裡終究是南衣城,是人間劍宗所在的地方。
更何況,他的懷裡,還有一道來自那個青天道老觀主白風雨留下的風雨道術。
但那隻是底氣,而不是實力。
就像公子無悲說的那句話一樣。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
不可同日而語。
公子無悲雙手攏進袖子裡,便是給了陳懷風考慮的時間。
要不要放下這種底氣,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於是陳懷風簡單地談了一談。
而公子無悲向著城東而去。
......
南衣城暮春微微有些濕潤的空氣裡,隱隱有著絲絲縷縷的血氣在飄蕩著,向著某條巷子而去。
公子無悲循著空氣裡那些已經過去了數日的氣息,緩緩在那些長街上走著。
那日花無喜,便是在這些長街上被南島追逐過。
然後,直到停在了那條巷子裡。
公子無悲停在了巷子口,閉上了眼睛。
有巫鬼之力化作長風吹過整條巷子。
於是那些已經隨著塵埃一起落定的血腥味再度浮了上來。
再然後。
巷子裡的時光突然在倏忽之間向著往昔倒流而去。
一切被牽扯著,淪陷在扭曲的光線中。
直到一切都暗了下來。
時間重新回到了三月二十二日的那個夜晚。
有少年撐傘握劍,站在巷子裡,也有少年盤膝坐在對麵。
一切本不可追溯的過往,重新出現在了這條巷子裡。
人間三大奇術之一。
巫術·洄流。
原本這一術隨著那個叫勾芺的人在南衣河畔死去,已經不複存在於人間。
但那是過往。
當那陣從雲夢澤底沉淤兩千年的風再度吹向人間。
很多東西便回到了黃粱大地。
公子無悲不是第一個吹到這陣風的人。
但他是第一個站在澤邊的巫鬼道之人。
公子無悲平靜地向前走去。
於是那些在歲月裡靜止的畫麵便開始生動起來。
花無喜掐訣引巫河,那個少年提劍斬落。
當公子無悲走到二人之間的時候,少年已經落入下風,鎖在了流沙之術中。
公子無悲平靜地站在花無喜身前,看著花無喜的那種神情,裡麵有著什麼?
痛恨?不甘?還有當下的勝券在握?
“你好像忘記了什麼。”
公子無悲聽見那個少年如是說道。
忘記了什麼呢?
然後他便看見花無喜的身後,有無數桃花憑空出現,而後緩緩化作了一個與身後之人一模一樣的少年。
那個少年抬手,落到了遠處的那柄寒光長劍落入手中,而後一劍而來。
公子無悲下意識地抬手握去。
但是握了空。
那一劍的速度遠超出他的想象。
是磨劍崖的劍。
人間快劍。
公子無悲想起了這一劍的由來。
然後他便看見那一劍,自花無喜的腦後穿過,自眉心透了出來。
劍尖甚至已經抵到了他的胸口。
而後旋轉著,拔出。
公子無悲垂下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