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一百章 西門的故事(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6014 字 9個月前

大風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九,細雨。

在一片朦朧的細雨裡,有人背著一柄斷刀走進了南衣城。

是西門。

是青山裡被北台借來的一指山河點成重傷的西門。

在青山裡睡了一夜的西門,滿臉愁苦。

當他醒來之後,第一時間便拖著身體去了山的那一邊。

當他這樣去的時候,心裡便是抱著一些虛無縹緲的希冀的。

比如北台突然回心轉意,就在那裡等著自己,然後把兵符交還回來。

比如北台失足滾下去,突然跌死在那些下山的山道裡。

總之西門懷揣著極其微渺的希望,去了那邊。

然而沒有。

山道上有著血跡,似乎有人從這裡滾了下去,但是沒有死。

那處下山的斷崖邊,有著許多血跡,但是沒有屍體。

血跡在這裡便停住了,一直到崖邊,像是有人從這裡跳了下去。

但是也沒有死。

那片藏在青山裡的三十萬青甲,已經不在這裡了,連駐地都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像是有人做了決絕的選擇,從此寧願死在北方,也不願再回來這裡。

西門站在山崖邊悵望著那片空空的,餘留著殘儘餘火的山穀,一麵咳著血,一麵想著。

是在什麼樣的一場夜色裡。

那個滿身鮮血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跳了下去,然後被誰救下,又一瘸一拐地向著營地走去。

站在高高的土丘之上,慷慨激昂地說過怎樣的話語。

而後萬千青甲向著北方而去。

是的。

西門的遐想結束的時候,西門便確定了。

北台反了。

當南衣城與槐都還在猜測著黃粱那邊何時會反叛的時候。

便在南衣城之外,本應用來應對大澤那邊的這些青甲,先一步舉起了反旗。

在一個人們從未在意過的,遊手好閒熱衷於飲酒買醉的衝動少年手裡。

所以西門沉默地離開青山,向著南衣城而去的時候,想了一路。

人間對於一切的諸多輕視。

到底是自信,還是盲目的愚蠢?

西門不知道。

他不是來自人間劍宗或是青天道這種地方的修行者。

也不是出身於何等複雜交錯的人間勢力之中。

西門姓西,名門。

是一個在某個小鎮西門口被人遺棄的孤兒。

被五刀派某個在鎮子裡喝得爛醉的師兄撿了回去。

唯一慶幸的是,西門的天賦很好。

一個小小的極少為人所知的五刀派,自然教不了他。

當他的師父還困守在成道境的時候,西門便已經小道了。

於是便被師門的人趕了出來。

不是清理門戶。

隻是因為,他們覺得他應該去看看外麵更高的世界。

西門那時候覺得師父們想得太多了。

人間隻有這麼高,無非青山小鎮,小河流水三兩魚兒。

能高到哪裡去呢?

然後他出了門,在某個青山腳下,遇見了一個忘我失敗,瘋瘋癲癲的十二樓人。

想成仙的自然都是瘋子。

西門於是準備拔刀。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那個人叫程露。

流雲劍宗宗主陳雲溪的弟子。

西門的刀才始出鞘一寸。

程露的劍已經回到了鞘中。

西門那時才明白,原來人間真的可以很高。

不止青山小鎮三兩魚兒。

西門那時頹廢了許久,用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重新振作回來。

一麵走走停停向著南方而去,一麵勤加修行。

於是後來在鳳棲嶺上,西門再度遇見了已經有著四破劍名號的程露。

西門向他請劍。

程露也記得這個當時自己出劍的時候在不遠處溪邊站著,握著刀發呆的人。

他那時還心想,怎麼有人握著刀,卻不拔出來呢?

流雲劍宗外麵的人都這麼客氣的嗎?

程露沒有想過是他出劍太快。

西門在走,程露也在走。

一個人見到更高的東西,一個人見到了更低的東西。

程露當時想著,原來外麵的人出劍都這麼慢的嗎?那他們修的劍意之道,想來也不過如此。

雖然西門用的是刀,但是程露還是想著讓著他一點,於是在拔劍的時候,故意慢了半拍。

然後程露的頭發便被斬下來一寸。

程露當時看著那飄落到地上的頭發,什麼也沒有推脫,隻是抬頭不可思議地看向西門,而後說道——你贏了。

西門自然知道程露慢了一分,亦是說道——你在讓著我。

那一日嶺南劍宗諸多劍修便在旁觀。

也正是那一日。

人間知道了有個叫西門的人,有個叫五刀派的地方。

西門與程露究竟誰贏了,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人見到了更高更快更強的人間。

一個人見到了從低處也能向上而去的下層修行者。

西門的那一刀,讓程露再也沒有留過長發,永遠都是一頭短發,向著兩邊分開——或許便代表了程露對於西門的認可。

再後來,西門便來了南衣城。

被同樣出身流雲劍宗的狄千鈞帶入了天獄之中。

所以當西門背著斷刀,緩慢而痛苦地在南衣城的細雨長街上走著的時候,便想起了那個向來冷漠的天獄南方調度使。

入天獄這種事,說不上好事,也說不上壞事。

人活一世,總不能永遠是在漂蕩著的。

西門抬頭看著細雨。

這場雨給他的感覺並不好。

陰沉沉的。

好像有什麼事會發生一般。

所以他背著斷刀,在河邊撿了根漂著的不知道誰遺棄的拐杖,向著城西而去。

天獄的火已經被撲滅了。

西門走到那條巷子的時候,聞著那種在雨中久久未散的灰燼味道,皺起了眉頭。

但天獄的牆本就是黑的。

所以人間大概也不會注意到,這裡曾在昨晚又經曆了一場大火。

西門推開天獄的大門,穿過那些落滿了灰色斑點的梨花,向著更深處走去。

有許多的天獄吏正在內院整理著那些搶救出來的文書案卷。

有人看見西門走了進來,走上前很是慚愧地說道:“昨日有人來了天獄.....”

西門拄著拐杖,背著斷刀,沉默地看向監察院所在的方向。

“狄大人他......”

西門歎息了一聲,說道:“我知道。”

西門穿過了月亮門,一路走到了已經被燒毀的監察院前。

在那裡有一具燒焦的屍體。

西門背著刀,在雨中咳嗽著,而後停在了那具屍體前,沉默地看了很久,而後目光在屍體的心口處停了下來。

那裡有著一道極深的劍痕。

沒有劍意,隻是普通的劍痕。

人間的人各有模樣。

人間的劍也是。

而這柄在心口肋骨上留下劍痕的劍。

特征格外明顯。

劍形普通,便是南方常有的模樣,但是它很厚。

那種厚度一點也不像一柄劍,倒像是一塊鐵。

就好像是某個才始學習鍛造的學徒,憊懶地敲了一個劍形,就放棄了一般。

西門看了很久,低聲地咳嗽著,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看向一旁的某個入道境的天獄吏。

“昨晚發生了什麼?”

天獄吏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有人用道術將整個天獄割離了。”

西門沒有再問,轉身向外走去。

那人在身後猶豫地問道:“狄大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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