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頓了一頓,平靜地說道:“燒了吧。”
西門去了天獄前院,停在那些梨花道上,沉默地看向四周,那些落滿了火灰的梨花之上,依舊殘留著道術痕跡——與前晚所留下的韻味相同,都是古樸的道術。
西門沉默了少許,而後一路向前走去,一直到停在了大門口。
昨日天獄之中有著不少天獄吏。
但是在天獄深處的監察院卻是便這樣被人走了進去。
而後一劍刺下來。
用了如此玄妙的道術,殺人的時候卻是極其簡單一劍,那柄劍還是一把工藝拙劣的劍。
是因為什麼?
西門咳嗽著,於是明白了什麼。
他沒有餘力。
就像自己被北台的山河一指點中之後,元氣大傷,不得不像個世人一樣穿梭在人間一樣。
那人用了道術之後,神海之中便沒有餘力再去驅使彆的東西,於是隻好粗暴地用著世人的方式去殺人。
梨花之上殘留的道術雖然韻味古樸,然而並沒有什麼令西門心驚的味道——或許便是他無法完全施展這一道術。
所以他的境界不會很高。
至少不會是小道境。
用劍的道門之人。
西門再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張小魚。
但張小魚自然不會做這種事。
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倘若說之前他的來意還不清楚,那麼昨晚的事便已經很明白地暴露了這個人的動機。
他要藏住一些東西。
所以殺了人,還要放火。
西門抬頭看著頭頂某朵梨花上落著的灰燼。
這片灰燼很大,因為在梨樹的下層,所以沒有被雨水打濕衝碎。
西門將那朵梨花摘了下來,上麵隱隱有些字跡,西門看了許久,也隻認出了一個南字。
輕輕吹了一口氣,將那些灰燼儘數吹落,西門將梨花丟在了樹下。
南衣城天獄,案卷之中自然滿是南字。
這是毫無意義的信息。
西門回頭看了一眼天獄深處,而後轉身出了門。
向著城北而去。
雖然西門現在有一些線索,但是目前這些事相比於另一件事而言,並不重要。
三十萬青甲北上,要去謀反也好,要去泄憤也好,這都是與人間劍宗無關的事。
但是他們不在南衣城了,這是與人間劍宗有關的事。
西門拄著拐走了一路,用了很久才走到了劍宗大門。
少年胡蘆抱著劍,在門口發著呆。
看見西門的身影走來,目光又落到了西門手中的那根拐杖上,有些猶疑地問道:“西門師兄昨晚又來過這裡?”
西門低頭看著手中的拐杖,心道昨晚我被人打個半死,在山道睡了一夜,怎麼會來你們劍宗?
“沒有。”
西門搖了搖頭。
胡蘆哦了一聲,看著西門問道:“那師兄今日又來做什麼?”
“我想找下陳師兄。”
胡蘆指了指門內,正想說陳懷風應該便在裡麵喝茶,隻是突然想起早上聽見裡麵的師兄們好像就是在說著陳懷風去了同歸碑下的事。於是又把手縮了回來,往南一指。
“師兄在同歸碑那裡。”
西門沉默少許,輕聲咳嗽著,歎息了一聲說道:“那張師兄呢?”
“張師兄打牌去了,不知道現在回來了沒有,他一般都是走後門的,回來了就睡覺,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裡麵看看。”
“多謝。”
西門向著劍宗內緩緩而去。
胡蘆看著西門的那柄斷刀,再想起西門的那種虛弱模樣,倒是有些好奇,是誰給西門打成了這樣的。
想著兩位師兄時不時的哀歎——看來人間的事確實很多。
胡蘆突然油然而生一種幸福感。
這麼一想,自己抱著劍在門口坐著也不錯。
至少沒有那麼多煩心事。
幸福果然是需要比對的。
胡蘆如是想到。
......
張小魚確實在劍宗裡睡覺,側著臉趴在三池亭子的護欄上,睡得口水拉絲。
西門在問了幾個劍宗的弟子之後,終於找到了張小魚的所在。
隻是看著這一幕,卻也沉默下來。
張小魚怎麼看都沒有陳懷風靠譜。
什麼正經人夜不歸宿打牌到清晨,然後睡得像頭豬一樣?
但是西門還是拄著拐杖,走到了亭子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推著張小魚的肩膀。
“張師兄,張師兄,醒醒!”
西門的呼喚毫無卵用。
要不是已經來了劍宗,再加上受了傷,不想來來回回的走,西門早就扭頭去同歸碑找陳懷風了。
張小魚砸吧了兩下嘴,翻了一麵繼續睡著。
不遠處有個三十來歲的劍宗師兄從小道過,看見這副畫麵,笑著遠遠地喊了一聲。
“張小魚,打牌了!”
張小魚蹭地一下跳了起來。
“打什麼牌?誰在打牌?哪個王八蛋偷偷打牌不叫我?”
師兄早就哈哈笑著走遠了,隻剩下背著斷刀的西門一臉無奈地站在亭子裡。
他突然懷疑,是不是叢刃不想管人間事了,才讓張小魚來看著人間的。
相比之下,陳懷風便顯得儘職儘責多了。
西門歎息著想到,而後向張小魚行了一禮,說道:“張師兄。”
張小魚打著哈欠說道:“原來是西門師弟想打牌?”
“......”西門默然無語,過了許久才看著打算重新睡下去的張小魚,說道:“南衣城要出事了師兄。”
張小魚懶懶地趴在欄杆上,像隻丟了尾魚的大懶貓一樣。
“出什麼事啊。”
“北台奪了兵符,帶著三十萬青甲北上了。”
“哦,那挺好的,能湊八萬多桌麻將呢。”
“.....”西門歎息了一聲,“我還是去找陳師兄吧。”
“哈哈。”張小魚努力撐著欄杆坐正了起來,打著哈哈說道,“我開玩笑的。”
西門鬆了一口氣,然後差點被張小魚下一句話氣死。
“除了南衣城,哪裡找得到八萬張牌桌。”
“師兄不要開玩笑。”西門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張小魚嚴肅地說道。
張小魚也正色起來,看著西門認真地說道:“是你先和我開玩笑的。”
“?”
“你西門一個堂堂小道第七境的修行者,能讓一個遊手好閒的北大少爺把兵符奪了去,難道不是在開玩笑?”張小魚平靜地說道。
西門想要說什麼,張小魚卻是打斷了他的話頭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受了傷,看樣子還挨了一頓打,如果沒猜錯,是山河一指。”
西門沉默地看著這個來自山河觀的劍宗師兄。
“但是你動腦筋想想,他一個從未踏入修行之道的北大少爺,憑什麼敢去劫你的道?憑一腔正氣還是滿腔孤勇?”
張小魚冷笑著說道:“我知道你西門在人間名氣很大,但是這麼大的名氣,北大少爺都敢乾這樣的事,你覺得是他蠢還是你蠢?”
西門被張小魚劈頭蓋臉地一頓罵,歎息一聲,說道:“此事,確實是我的問題。”
張小魚倒也沒有繼續罵下去,同樣歎息一聲,說道:“不是你的問題。”
低頭看著白衣下麵那偶爾露出的一角道袍。
“是那個借山河一指的人的問題。”
張小魚說著便咳嗽了起來,往池中吐了一口,然後低頭看著裡麵星星點點的血跡——那是殘留的一些傷勢。
“他娘的,真的好煩。”張小魚愁眉苦臉地看著池水說道。“你們的柳大人呢?他什麼時候回來,這種事情應該是他這個兵部侍郎的責任。”
“柳大人仍在大澤中沒有回來。”
“ε=(′ο`*)))唉。”張小魚歎息一聲,想了很久,緩緩說道,“嶺南的劍修下來多少了。”
西門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南衣城有許多生麵孔,按照以往他們的慣例,應該是傾巢而出。”
張小魚的心情這才好了一些。
嶺南劍宗雖然常年被修行界詬病,但是諸多劍修的到來,自然讓世人的心更安定一些,隻是那原本應當作為南衣城防守主力的三十萬青甲的離去,無論對於哪一方,都是不好的消息。
人間劍宗雖然諸多師兄。
但是修行界高層非必要,不可能下場出手。
更何況大澤那邊什麼情況,依舊一無所知,那場大霧封鎖了一切。
如同千年一般,再度將這兩片土地隔絕開來。
張小魚沉默地想了很久,看向西門,輕聲說道:“修書北上,告訴槐都,南衣城允許北麵來人。”
西門沉默少許,說道:“槐都未必肯相信,畢竟按照柳大人的說法,陛下不知去向,整個槐都都拿不準主意。”
張小魚平靜地說道:“就說柳三月死在大澤裡了。”
西門輕聲說道:“這樣日後會是欺君之罪。”
張小魚站了起來,向著細雨中走去。
“你隻管寫,如果柳三月沒死,我去殺了他,那便不算欺君了。”
西門沉默地站在亭中,那根拐杖便在身旁,上麵或許還有些未曾燒儘的血跡,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