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離開了劍宗園林,拄著那根撿來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
細雨迷蒙,有人見西門這模樣確實淒慘,好心地送了他一把傘。
西門說了聲謝謝,也沒有客氣,撐著傘緩緩地在街頭走著。
路過一家酒肆的時候,西門想了想,走了進去,要了一壺酒,一麵喝著,一麵聽著酒客們的議論。
有人在關注那場大澤裡的霧,有人在猜測黃粱那邊的動靜,也有人在譏笑著近日裡天獄的遭遇。
西門隻是靜靜地聽著,喝完了一壺酒,而後向著一旁桌上的客人問了一下附近哪裡有鐵匠鋪。
那人奇怪地看著西門,作為常年巡遊在外的天獄吏,人們自然隻聽過西門的名字,而不知道他的模樣,所以有些古怪地問道:“你找鐵匠鋪做什麼?”
西門笑著指了指身後的斷刀。
“先前與人比試,被人打斷了刀,想去重鑄一下。”
那人嘖嘖兩聲,開始吹著牛皮,“兄弟你這不行啊,得好好練練,想我當年......”
西門隻是笑著,說著啊對對對。
那人吹牛歸吹牛,還是很詳細地給西門講了講南衣城哪些地方有可以幫他鑄刀的存在。
西門說了聲多謝,便起身撐著傘走進了雨裡,向著最近的一處鐵匠鋪而去。
當西門撐著傘在雨裡走遠的時候,有個少年同樣撐著傘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南島奇怪地看了一眼那個背著斷刀的人,沒有多想,走進了酒肆裡。
命運就是你來我往的錯過。
......
西門自然不是為了鑄刀而去的。
他的刀,日後自然會自己重鑄。
天獄那具被燒毀的屍體上留下的劍痕太過特殊,這才是西門要去找這種地方的原因。
接連走了好幾家鋪子,非但沒有問到。
老板甚至還懷疑西門是來找茬的。
誰家好人一進來就問,你們這裡的劍保開刃嗎?
一直到問到城南一家鐵匠鋪的時候,才有了一些結果。
接待西門的是個年輕人。
據他自己所說,自己打鐵還不到一年,那日打完一把劍胚之後,覺得過於醜陋,便丟在了一旁,打算讓自己的師父幫忙改一下。
然後便來了一個像是仙子一般的白裙女子。
大概是那個白裙女子太過好看,年輕人用了很長的一段描述來形容他,西門隻是昏昏欲睡地聽著。
年輕人描述完了以後,撓撓頭紅著臉笑著說道:“我還告訴了她我的名字叫張三,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西門默然無語,問道:“然後呢?”
年輕人張三這才說回正題,說道:“然後她進來就看上了我打好的那個劍胚,我心想這哪能賣呀,不說以後會不會砸招牌,就是讓她拿著我都覺得很羞愧,但是她不肯換彆的,執意買了這柄劍走了。”
年輕人說著卻又歎息了起來:“唉,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柄劍太醜了,所以她後來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西門再度無語,抬手沾了點水在一旁的台子上畫了一下,問道,“是不是這種寬度?”
年輕人歪著頭看了許久,說道:“比它要厚點?”
西門點了點頭,繼續問道:“你說的那個對你有好感的仙子,她有什麼特征嗎?”
年輕人想了想,說道:“頭上有枚簪子,像柄劍一樣。”
西門沉默許久,說了聲多謝,轉身走了出去。
身後的年輕人還在說著:“你的刀需不需要打一下?我現在手藝比以前好多了。”
西門沒有理會,走在長街上,默默地看著這場春雨。
那個白裙女子。
是秋溪兒。
西門突然有點不想繼續調查下去了。
磨劍崖這種地方。
怎麼會摻和進天獄的事?
西門握著傘,怔怔地看著傘沿下滴落的雨水。
他有些想不明白。
抬頭看向人間的東方。
這裡看不見那座高崖。
哪怕它有三千六百五十丈。
但人間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座高崖。
西門嘗試找些借口。
譬如秋溪兒真的對那個年輕人有意思,所以買了那柄劍回去,隻是不小心遺失了,再後來,便被某個瘸子撿到,拿來做了殺人的武器。
但是西門的腦海裡卻浮現了那些在天獄中兩次出現的古樸道術。
那樣的道術,與當今人間的不一樣。
像是來自函穀觀。
或者某本書。
人間許多人都知道,青牛五千言原本,曾經是在磨劍崖上。
西門沉默地想著。
所以這件事,確實與磨劍崖有關?
秋溪兒臨走之前,曾經在萬靈節祭禮之上,替磨劍崖邀劍天下。
與這件事有關嗎?
西門想不明白。
隻覺得呼吸無比沉重。
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在心底湧現。
西門彎腰在街頭雨水裡站了很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沉默的向著城西而去。
沒有去天獄。
而是去了一條遠離天獄的小巷子。
在某個小院子前停下,抬手推開了院門。
沿著那條被雨水洗刷得乾乾淨淨的石道走過庭院。
西門放下了傘,在簷下長久地站著。
這處院子是西門買的。
用了他這些年在天獄的所有俸祿。
隻是因為常年在外,所以極少在這裡麵住,是以四處都是布滿了蛛網灰塵。
但院子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院子裡的人。
西門放下了拐杖,扶著牆走進了身後的某間房中。
房間乾淨簡陋,什麼都還沒有置辦。
隻有一張床。
床上躺著個麵色蒼白的人。
狄千鈞。
西門當然不會那麼蠢。
西門在床前站了很久,看著依舊昏迷的狄千鈞,卻是歎息了一聲。
“你們之前到底在查什麼?”
“為什麼背後會有磨劍崖的影子?”
西門自顧自地說著。
可惜狄千鈞依舊沒有醒來。
一身修為被封印,還能夠接下林二兩的攻擊,本身便已經很幸運了。
所以也沒人來告訴西門,那些真正的故事。
甚至大概還會有一句——你在瞎想個錘子。
......
南島坐在南衣城某處酒肆的窗邊,安靜地喝著酒。
陳鶴今日出門賣豆腐去了,用他的話來說,反正藏書館的書丟了也不要緊,不如出去賣賣豆腐。
也或許是那些傳記小說看膩了原因。
總之陳鶴一大早便哼著小曲開著天衍車裝了一車豆腐出了門。
而南島雖然在喝酒,卻也不是真的想喝酒。
隻是想來聽一聽外麵的風聲。
喝酒的人們天上地下什麼能說,自然也會說到天獄的事。
說起那兩場火,倒是發出了與張小魚一樣的感歎。
倒黴啊倒黴。
也有人說是罪有應得。
但是無人說起狄千鈞的事。
或許是這種事情太過於丟臉,天獄沒有讓世人知道。
兩天時間,原本深藏在幽邃巷子裡深沉肅穆的天獄,突然變成了南衣城的一個下酒的笑話。
想來換誰也接受不了。
天獄當然沒有做過什麼好事。
對十二樓門人的瘋狂搜尋,再加上十二樓門人的特殊性,難免會波及一些世人。
以至於人間有時候看見那身黑袍走在街頭,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十二樓的人。
總之看見就心裡煩。
不如和人間劍宗的人去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