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傘下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閒雲野鶴我是一夢方醒(2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3762 字 9個月前

看樣子應該是撞樹上了。

草為螢看著一臉愁色的陳鶴,好奇的問道:“你乾嘛?”

陳鶴大概是把腦袋撞暈了,突然被草為螢這樣一問,也懵了,站在湖邊想了好久,才在那種隱隱在風聲裡傳來的聲音裡,想了起來。

“城外是不是打起來了?”

陳鶴看著草為螢問道。

草為螢又重新看回了靜思湖,托腮說道:“應該是的吧。”

“什麼叫應該是的?”

“因為我沒看。”

“.......”陳鶴默然無語。

草為螢在一旁摸到了自己的酒葫蘆,拿起來喝了一口,然後塞給陳鶴,緩緩說道:“你擔心這些做什麼?”

陳鶴拿著酒葫蘆大口的灌著,而後擦了擦嘴,歎息一聲說道:“彆說是不是黃粱攻打南衣城,就是隔壁村打隔壁村,村裡的人肯定也慌張啊。”

大概是被陳鶴的情緒感染到了,草為螢托腮的樣子也有了些愁苦,拿回了酒葫蘆,說道:“但這和隔壁村打隔壁村沒有太大的區彆。”

“那你怎麼也愁眉苦臉的樣子?”

“被你煩的。”

“......”

陳鶴也在湖邊坐了下來,托腮看著湖水,想了好久,才說道:“人間劍宗扛得住嗎?”

草為螢笑了笑,說道:“彆人宗主都不關心這種事,你操啥心。”

陳鶴理直氣壯地說道:“南衣城破不破,叢刃宗主自然都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我有啊。”

草為螢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隻是依舊沒有放在心上,隻是隨意的說道:“反正天塌下來,有他們那些劍修頂著,你就安心的研究你的鐵板豆腐吧。”

陳鶴歎息了一聲,看著草為螢很久,而後緩緩說道:“我覺得你應該挺厲害的,要不你去結束一下這場戰爭?”

草為螢轉過身去,背對著陳鶴喝著酒,說道:“正是因為我挺厲害的,所以才不能這個樣子。”

草為螢倒是正經了起來,仰頭看著滿林落花,緩緩說道:“人間當然有人間自己的對錯。”

“那萬一他們的對錯爭到了最後是錯的呢?”

“那也是他們的對錯。”草為螢說得很平靜。

但在陳鶴看來,這是一種極為固執的懶惰。

“但是戰爭這種東西,既然產生了,那麼便本身就代表了一種錯誤。”陳鶴不無歎惋的說道。

草為螢輕聲笑了笑,說道:“但和平是少有的珍稀的。”

陳鶴沉默了很久,看著湖水不住的歎息著。

過了許久才看著草為螢的後腦勺,說道:“你真不管也不看?”

“我真不看也不管。”

陳鶴站了起來,歎息著向著玉蘭林中的回廊走去。

“我去看看。”

陳鶴當然不是要去城頭。

他隻是跑到了探春園中的小樓之上,趴在了護欄邊抬眼張望著南方的天空。

然而什麼都沒有看見。

隻是依稀可見許多煙塵,還有煙塵裡不斷穿行的劍光。

這樣的畫麵甚至還不如那日城外某個劍道大修與彆人在遠方天穹中戰鬥的畫麵。

但那時的陳鶴其實並沒有這麼慌張。

那時的戰鬥,雖然氣勢恢宏,高居與天穹之上久久不下。

但是陳鶴心裡其實明白,越是高高在上的戰鬥,越是與他們這樣的世俗之人無關。

相反的,落在大地上的喑啞的沉悶的戰爭,才是踐踏過無數人生命的源頭。

這場戰爭是落在地麵上的。

從南向北而來的。

人們正在城外或者城頭之上不斷的廝殺著。

陳鶴靜靜的看了很久,總覺得那樣被揚起的煙塵被風全部吹進了自己的肺葉之中。

於是因為呼吸不暢,開始有些窒息,開始覺得無力。

一定是這樣的,而不是因為惶恐。

陳鶴有些虛弱的倚著護欄,很是固執的想著。

有人走上了小樓。

是草為螢。

看著分明什麼也沒有看見,偏偏麵色蒼白的像是要死了一樣的陳鶴,草為螢歎息了一聲,再度將自己的酒葫蘆遞了過去。

“喝一口吧,會好受一些。”

陳鶴一手攀著護欄,一手接過了葫蘆,顫抖著手拔出了塞子,猛喝了一大口酒。

隻是才始咽到喉嚨裡,便因為反胃而吐了出來。

心理上的恐懼遠比生理上的更為猛烈。

草為螢也沒有幫忙,隻是抱臂站在一旁,平靜的看向南方。

“很多年前,北方那些人麵對修道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想法。”草為螢平靜的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現而今世人依舊將入道之前的第三個偽境,叫做同化。”

“因為人間才剛見過大道一千年,於是覺得無比惶恐。覺得這是將人變得不像人的東西。其中最為抗拒的,是白衣。”

“他那個時候被稱為修行者最為憊懶的人,分明擁有著世人不可企及的天賦,但是便一直停留在修行界的下層,打死不肯往前一步。”

陳鶴終於緩過來了一些,在小樓欄邊坐了下來,沒有再去看南麵,隻是專心的看著草為螢,問道:“然後呢?”

草為螢輕聲說道:“然後他一日登崖,接過了崖主之位,將八百道門殺了個一乾二淨。”

陳鶴愣了一愣,不知道這是什麼鬼故事,也不知道草為螢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草為螢從陳鶴手裡拿過酒葫蘆,緩緩說道:“戰爭也好,修行也好,都是上天賦予的一種能力。抗拒與恐懼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你要學會接受,哪怕不能接受,也要試著去理解。”

陳鶴苦笑一聲,說道:“這種東西能夠理解什麼?”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能夠理解的很多。遠超於和平與安逸所能帶來的一切。”

“當衝突發生,便代表了兩種意識形態的碰撞。戰爭也好,打架也罷,都是思維上的衝突在身體層麵的交集。”

“也便是我一直說的人間的對錯——是對是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了一種選擇。”

“如果這種選擇會讓人間整個的墜落下去呢?”陳鶴輕聲問道。

“沒有什麼選擇會讓一切墜落下去,選擇但凡產生,必定是向前的。我先前與你在城頭看暮色的時候,便是看見了你們人間一個叫做柳三月的人。”

“他很有意思,但是還不夠。不夠大膽,也不夠張揚。虔誠的熱愛是必須的,但憎惡也是。”

“讓神鬼重來一次人間,試著接受一下那些故事,又能怎樣呢?”草為螢輕聲說道。

“柳三月所擔心的,無非便是人間再度回到了那些沉湎於鬼神庇佑的歲月之中。但歲月是不可逆流的。哪怕巫術洄流被稱為人間奇術,它所能做的,也不過是讓已成泥沙的曆史再翻兩個氣泡。”

“世人已經啟蒙開智,無論是久遠歲月裡打碎雲夢澤讓一切沉沒下去的楚王,還是想要替人間揭開真相的南衣。那些故事自然是慘痛的,但這便是慘痛所帶來的意義——世人不會再做一切相同的選擇。”

“哪怕故事是相似的,但是隻要有分毫的偏差,人間都不會重回最初的一切。”

陳鶴沉默的聽著,轉頭看向南方,輕聲說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南衣那些故事的真相,是沒有意義的。”

草為螢笑了起來,說道:“我當然說過,真相也當然永遠沒有意義。”

“那麼你所說的,從這場戰爭開始的論述,是想說什麼?”

陳鶴靜靜的看著草為螢說道。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通往真相的過程是有意義的,讓真相不再變得血淋淋是有意義的,在萬般膏盲之中,通過無數次的爭執而產生的唯一正確的道路是有意義的。”

“所以你是在歌頌戰爭?”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我是在歌頌世人那種通過一切不擇手段的方式向著自我認定的對錯而前行的勇氣。”

陳鶴沉默了下來。

草為螢亦是長久地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南方天空下的煙塵。

“戰爭當然永遠是錯誤而且不必要的。”草為螢輕聲說道,“但是世人自有自我的局限性。”

“所以我不看也不會責怪世人。”

陳鶴怔怔的坐在小樓之上很久。

“那我呢?”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你可以看,也可以責怪——因為你去看並不會影響他們的判斷,你的責怪也不會讓世人惶恐。”

你是閒雲野鶴的陳鶴。

我是一夢方醒的草為螢。

這便是二者的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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