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些天資聰穎之人,能夠做到真正的逆流歲月,而不是立於河畔俯瞰一番。
但那也與它能夠與越行術與九字真言並稱人間三大奇術無關。
人間最害怕洄流之術的。
永遠都是藏在黑暗裡的人。
當一切逆流,有人站在歲月長河重新回視過往,那些被遺忘的許多東西,便不得不重新出現在人間之中。
所以無論是卿相,還是陳懷風,在這樣的時候,對於公子無悲在南衣城的停駐,都是選擇了默許。
公子無悲沉默地站在巷子裡。
等待著一切歲月倒流回去,一切故事水落石出。
直到大霧重新出現在南衣城中。
那是大風曆一千零三年,三月二十五日的某個清晨。
距離現而今,也不過是八日的時間。
在這短短的八日時間裡,人間卻是已經發生了很多事了。
是從這裡開始的嗎?
當然不是,是從更早的時候。
還是大巫的公子無悲在澤邊嗅到那陣風的時候。
但是從這裡,有人開始走了出來。
於是公子無悲開始窺見了一些故事。
買菜的白風雨。
巷中等待著的藏在黑袍下的人。
故事很短。
隻是一些道術與另一些道術的倉促碰撞。
而後無數劍意從白風雨的心口湧了出來。
在白風雨死的時候,那些席卷的道風曾經短暫地吹起過那身黑袍兜帽的一角。
公子無悲看著白風雨死前那無比震驚的神色,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隻是可惜他來的位置不是很好。
是與白風雨正對,卻與那個黑袍人背對的地方。
於是歲月再度洄流。
公子無悲向前走去,站在了白風雨的位置,靜靜地看著那個站在霧中的黑袍人。
一切故事再度循環。
隻是這一次。
白風雨沒有來。
公子無悲怔怔地站在那裡,回頭看著那邊通往菜市的石板道。
一切冷冷清清。
沒有一個垂垂老矣的老道人提著豬肉與蘿卜而來。
公子無悲沉默了很久。
轉回頭來,那個黑袍人已經站在了先前的那個位置。
“我等了你很久了。”
整個人間都沉寂了下來,而黑袍人的聲音平靜地在巷子裡響起。
公子無悲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卻也不由得拍案叫絕。
是的。
乾坤一卦。
精準地算到了一切的乾坤卦術。
“槐安大道,確實深不可測。”公子無悲沉默了很久,才靜靜地看著身前的那個黑袍人說道。
“小道而言。”黑袍人似乎很謙虛。
又好像無比認真的在說著一種難以理解的事實。
“聽說缺一門卜算子離命運三尺,你呢?”
黑袍人平靜地說道:“我離命運二尺九。”
“厲害。”公子無悲由衷地讚歎著,“但我不能理解。”
“什麼?”
“我不是這段歲月裡的人。”
“你是這場命運裡的人。”黑袍人平靜地說道,“命運裡一切都可以窺見,但是唯獨其中之人不能窺探。”
公子無悲沉默了很久,說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黑袍人輕聲說道:“當你站在大澤邊,看著那些從南楚而來的人們,在心裡想好了一些關於背叛的故事的時候。”
“原來是這樣。”
公子無悲的話語緩緩飄落巷中,而後雙手從袖中探了出來。
是一個古老繁複的巫訣。
人間倒懸。
大河而來。
是鬼術,刹那冥河。
在公子無悲發現本應踏入這條巷子裡的白風雨沒有到來的時候,便嘗試離開這段洄流的歲月。
隻是一種無比玄妙的力量在巷子裡不斷地回旋著,卻是打斷了那些洄流之術的軌跡。
在那些大霧巷角,隱隱有些道文流轉。
所以公子無悲很快便換了種思路。
於是刹那冥河自天穹而來。
整個人間倒懸下去。
二人如同立於那處從未有人真正見過的冥河人間之中。
黑袍人並未阻止,隻是平靜地站在大河的另一端。
公子無悲自然是想要用那條永恒奔騰於人間的大河來衝破這場怪異的定格歲月。
而後他便看見黑袍人平靜地抬起了手。
原本沒有出現在巷子裡的白風雨卻是在此刻與公子無悲的身影重疊下來。
公子無悲看著那個先前在第一次洄流之中出現過一次的道訣,卻是意識到了什麼。
在這一刻,白風雨的神色與公子無悲的神色卻是同樣重疊。
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
原來還可以這樣殺人?
公子無悲隻來得及匆匆閃過一個念頭。
那些自白風雨體內迸射而出的劍意,同樣在一瞬間穿過了公子無悲的身影。
與此同時,冥河狂湧拍岸而去,於是人間歲月倉促歸來。
公子無悲驀然跪伏在了巷中。
一口鮮血自口中噴湧而出。
身周無數劍意縈繞著,而後破體而去。
滿巷短暫地沉寂之後,世人提著瓜果肉蔬,慌亂地向著巷外逃離而去。
公子無悲低頭看著身前那一灘滿是劍意的鮮血,用了許久才從那種震驚之中平息下來。
劍風散去,寬大的巫袍落了下來,重新遮住了滿是劍孔的身體。
體內的那條巫河,卻是已經千創百孔。
那是來自於很多年前,天下三劍之一叢刃的劍意。
便是當年的巔峰白風雨,都是被那一劍重傷,從此隱沒於人間。
更何況是公子無悲。
唯一慶幸的是,那些劍意是自白風雨體內,穿過了歲月定位而來,而非真正的直麵它們,公子無悲亦是在第一時間召出冥河,打破歲月歸來。
否則自然便難免直接死在了那段歲月之中。
在沉寂的巷子裡沉默了很久,公子無悲才伸手撐著石板緩緩站了起來。
一身巫鬼之力湧動,堵住了身上那些不斷淌血的劍孔,隻是依舊在不斷地咳著血。
那些劍意不止是穿過了巫河。
也穿過了肺腑臟器。
便是連心臟,都是被削去了一塊。
公子無悲彎腰不住地咳嗽著,神思逐漸地卻是有些恍惚。
但最主要的傷勢,其實並不在於身體之上。
而是神魂之中。
體內巫河之上盤坐的那個魂體之人,已經被斬斷了四肢,割斷了脖頸,隻剩下了一些細微的魂體依舊在可憐地連接著。
公子無悲不住地咳嗽著。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一種方式,來結束一個倉促的故事。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將黃粱想象得足夠孱弱,將槐安想象得足夠強悍。
隻是不論是那個精通乾坤卦術的黑袍人,還是叢刃的那些劍意,都證明了一件事——他想的依舊不夠。
巫河之上的神魂已經撐不了多久。
公子無悲在巷中咳了很久,終於重新定下心神,體內巫河之中,河水翻湧著,將那些脫落的四肢重新纏繞在魂體之上,而後雙手捧著那個垂下去的腦袋,按在了脖頸之上,便保持著一個怪異地姿勢坐在巫河之中。
抬手擦去了唇角的血色,雙手重新縮進袖子裡,向著巷子外而去。
他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那個黑袍人所說的不能窺探的命運之中。
但他仍要賭一把。
就像在暮山上與陳懷風說的那樣。
這是北巫道。
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