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蘆聽見張小魚的這句話,心想,我就說你們肯定是可以你看我我看你的,估計就是看我睡得太香了,心裡不爽才把我叫醒。
心中腹誹歸腹誹,胡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陳懷風的話告訴了張小魚。
張小魚聽完之後便看向了南方。
他在這片劍意清溪之中恢複傷勢,大多數時間都是處於五感收斂狀態,自然不會察覺到太多的東西。
“師兄便隻說了這一句話?”
胡蘆點著頭,而後又補充道:“我看他好像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張小魚輕聲說道:“因為他比很多人都更清楚大澤裡也許有哪些存在。”
胡蘆聽見這句話,倒也沒有繼續瞌睡下去,看著張小魚說道:“那怎麼辦?”
清溪一片水聲,那些劍意緩緩沉寂下去,張小魚從溪中站了起來,捂著嘴唇輕輕咳嗽了兩聲,平靜地說道:“我先去看看。”
張小魚背著空空的劍鞘走出了一池。
小少年胡蘆便站在桃樹下,頗為疑惑地看著張小魚,總覺得他有些怪怪的。
回頭看著那條溪流好久,胡蘆才想了起來。
因為張小魚的姿態不對。
他應該一麵張揚地咳嗽著,一麵往清溪中吐著口水才對。
難道破個境,連心態都變了?
胡蘆站在一池中撓著頭。
......
張小魚並沒有在意小胡蘆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穿過細雨人間快速的來到了城南城頭。
上麵依舊有不少嶺南劍修與人間大軍協同駐守著,警惕地看著南方的那些雨幕。
來自懸薜院的明裕明先生一如謝先生與南島所說的那樣,同樣長久地停駐在城頭之上。
聽見身後的風雨聲,轉頭便看見了踏著風雨而來的張小魚。
明先生並不驚訝於張小魚身上那些氣息的改變。
昨晚南衣城滿城紅中劍來,明先生自然也是全程看到了的。
所以看著張小魚背著劍鞘出現在城頭,明先生也隻是說了一句。
“入大道了?”
張小魚點了點頭。
而後停在了牆邊,遠遠地眺望著大澤之中的那片青山。
明先生站在張小魚身旁,看了許久,緩緩說道:“你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
張小魚收回目光,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那身白衣,而後輕聲說道:“也許是因為站得高了,要想的東西也多了,自然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嘻嘻哈哈地走在人間。”
明先生在雨中靜靜地站著,而後卻是問了一個似乎不是很妥當的問題。
“山河觀與劍宗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
南衣城的人有時候會直接忽略掉人間劍宗之前的人間二字,也許是因為他們本就在人間,無須過度強調,也許是因為鳳棲嶺周邊,人間劍宗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東西。
所以這句話自然不是問山河觀與人間所有劍宗之間的事。
隻是山河觀與人間劍宗。
這個來自山河觀的劍宗弟子,便是串聯在這些世人未知的故事中的人。
張小魚轉頭看了一眼明先生,輕聲笑著說道:“沒有什麼故事,隻是尋常的交集而已,先生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明先生想著昨晚南衣城那些也許吸引了人間諸多視線的漫天劍意,輕聲歎息著,說道:“我隻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倘若不留在劍宗,對於劍宗而言,是種莫大的損失。”
張小魚轉回頭去,看著那場細雨,緩緩說道:“劍宗從來不缺天賦絕頂之人。”
明先生卻是沉默了少許,也許想起了自己三月的時候,對於某個少年的招攬,卻被那個少年以劍上的道理大為由而拒絕了。
當今人間之中,自然劍修的道理的最大。
所以劍宗確實不會缺少天賦絕頂之人。
所以明先生沉默了很久,沒有在這些閒話上繼續下去,轉頭看著大澤中的那片浩大的青山群落。
“越行之陣應當已經被修複完畢了。”
明先生神色凝重的說道。
“後續的五十萬兵馬,也許會在不久之後到來。”
張小魚靜靜的看著那邊,大澤之中,青山便是一切的屏障。
“也許已經來了。”張小魚輕聲說道。
明先生轉頭懷疑的看著張小魚。
張小魚氣息並不強橫,相反的有些虛弱,雖然萬千紅中帶著劍意讓他突破了大道之境。
但是終究在那場倒懸冥河之戰中,他傷的很是嚴重。
所以明先生會有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張小魚自然知道明先生為什麼看自己,所以他繼續說道:“是師兄讓我來看看的,他坐得地方很高,而且懷裡還有著來自白風雨的半簾風雨道術,萬法相通,他的感知會更敏銳一些。”
明先生沉默了下來。
張小魚卻是在城頭坐了下來。背著空空的劍鞘,抬頭看著這場細雨,輕聲說道:“但是南衣城自然是南衣城。”
所以無論來什麼,他們都不會真正的恐慌什麼。
......
山下有個小鎮子。
聽說裡麵有家很是古老的酒肆,很多年前因為某個師兄愛喝酒,所以將他帶來了東海,留在了崖下,也便一直沒有離去,一代代傳了下來。
叢刃抱著方寸劍,從鎮外經過的時候想起了這件事,於是走入鎮子去,尋了好久,才在某個快被遺忘的角落,看見了那家小酒肆,然後買了一壺酒。
人們對於這個白衣老男人心口插著的那柄劍雖然好奇,但是也沒有到驚慌的地步,隻是古怪的看著。
確實也正常。
畢竟這裡是磨劍崖。
每天都有人間四處的人來這裡,來的人多了,自然什麼奇奇怪怪的人都會有。
比如上次還有一個頭發向著兩邊分開的短發小子。
鎮上的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叢刃也不會在意旁人的視線,活了一千年,自然臉皮老得什麼都紮不穿了。
抱著劍一麵向著某座高崖而去,一麵細細的品著壺中的酒。
隻是喝著喝著,便皺起了眉頭。
一麵看著壺中的酒液,一麵懷疑人生。
所以到底是當年的人們就愛喝這樣的酒,還是真的已經變了味了?
叢刃也不知道。
雖然他是人間最為知名的因果劍。
但是他也不會知道這樣的東西在歲月裡究竟是啥模樣。
愁眉苦臉的看著手中的酒,有些不想喝下去了,但是又覺得有些浪費,於是在走出鎮子的時候,順手擺在了那塊小鎮的碑石上。
叢刃沿著鎮外清溪,向著高崖而去,也沒忘記回頭看兩眼那塊刻著東海鎮的石碑上擺著的那個酒壺,心裡自顧自的想著——我隻是把它送給了有緣人而已。
這樣一想,叢刃心裡痛快多了。
所以其實那些傳記裡,被贈予的有緣人,其實得到的都是不想要的東西?
叢刃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搖著頭沿著溪流向著那處佇立在東海邊的高崖走去。
一直走了許久,叢刃才終於停在了那處高崖麵朝人間青山方向的那些沒入雲端的劍梯之下。
東海劍崖三千六百五十丈劍梯,雖然被世人傳得神乎其神。
但是其實隻是一條直上崖頂,遍布著劍意的山道而已。
走不上去的人多了,就成了很神秘的東西。
叢刃當年年少的時候,也曾這樣仰止過。
現在依然仰止。
但不是對於這條劍梯。
而是很多年前在劍梯上留下劍意的那些人。
一千多年過去了。
自己依舊需要來到這裡,才能壓製體內的劍意。
當年的磨劍崖,到底是什麼樣的?
叢刃站在劍梯下歪頭想著。
雖然世人總是覺得他已經很老了。
但是對於叢刃而言,他向來都覺得自己生晚了很多年。
最好是早生五十年,和叢中笑稱兄道弟。
叢刃這樣想著的時候,卻是不由得看向了高崖之外的那片東海。
而後帶著很多年沒有過的憂傷,踏上了那條劍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