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清楚。
南島抬眼看著手中的傘,而後轉回頭去,似乎想要看一看東海,也看一看北麵的人間。
可惜什麼都不能看見。
於是南島轉回頭來,平靜地走出了芋海。
一如花無喜所說的那樣,大澤風雨淒迷,人間水天一線。
那個身穿寬大衣袍的身影便安靜地佇立在澤邊。
“你猶豫了很久。”
花無喜站在遠處澤邊,緩緩說道。
南島靜靜地看著他,毫不隱瞞地說道:“是的。”
“你很怕。”
“是的。”
花無喜輕聲笑了起來。
南島沒有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一切都是事實,沒有什麼否認的必要。
花無喜轉過頭,看著南島手中緊握的傘,也看著南島手中緊握的那柄青黑色的劍,還有那柄盤旋在身周的曾經穿過了花無喜眉心的鸚鵡洲。
“你今天喝酒了嗎?”
花無喜看著鸚鵡洲,又想起了那晚巷子裡的那一劍。
南島輕聲說道:“沒有來得及喝。”
花無喜歎息一聲說道:“可惜。”
“可惜什麼?”
“沒有那一劍,你確實很是孱弱。”
花無喜平靜的說著,安靜的站在那裡,沒有巫河擴散而出,沒有巫鬼之力湧動。
這本就是一個懸殊的故事。
一如張小魚要揍小少年胡蘆,胡蘆自然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但是南島還是握緊了劍,看著花無喜很是誠懇地說道:“一個劍修,哪怕劍學得再如何拙劣,也不可能隻會一劍。”
花無喜轉過身來,站在大澤風雨中,靜靜的看著南島,什麼也沒有說。
於是南島握緊了劍,踏著劍風向著花無喜而去。
人間茫茫一線。
少年執劍踏著風雨而去。
神海之中的元氣溪流不斷地減少著,萬千孤島逆旋,將那些元氣輸送而出,又在南島手中牽引著更多的天地元氣,茁壯著劍勢,充盈著劍意。
少年南島似乎終於學會了如何讓自己的劍更快。
於是劍風驅散風雨,那柄青黑色的劍瞬息之間,穿過了青灰色的芋海,向著澤邊安靜佇立的花無喜而去。
不是穿花之劍。
但是從穿花之劍而來。
一如磨劍崖是劍意之道的開創劍宗。
但是最基礎的劍,卻是不帶任何元氣與劍意的人間快劍一般。
好劍多磨。
桃花劍之上隱隱有著灼熱的氣息,偶爾滴落劍身之上的雨水瞬間便被蒸發而去。
那一劍瞬間出現在花無喜身前。
而後刺在了狂湧而出的巫鬼之力之上,風雨避讓,但是巫鬼之力不會。
極快的一劍落入了巫鬼之力的包裹之中,瞬間失去了一切鋒銳之意。
猶如攪入泥潭之中一般。
南島沒有猶豫,卻是徑直鬆開了手中的桃花劍,一把握住了追隨而來的鸚鵡洲,一腳踏在澤邊濕軟的沙地上,再度一劍刺出。
花無喜依舊平靜地看著身前撐著黑傘的少年。
瞬息之間換劍而用固然帥氣。
但說到底,無非是另一手無法鬆開的緣故。
鸚鵡洲同樣在瞬息之間逼臨花無喜身前,直奔眉心而來,一如當晚一劍一般。
花無喜沉默地看著那一劍,似乎又想起來一些痛苦的東西,所以他沒有避讓,而是抬起了手,無數巫鬼之力附著其上,一把握住了劍身。
“這一劍。”花無喜深深的看著南島,手中巫鬼之力碾壓而去。“我不喜歡。”
南島自然不會在意花無喜究竟喜不喜歡。
也許他什麼都不會喜歡。
也怎樣都不會歡喜。
所以他握著劍,身周劍風環繞,便要向後退去,隻是一如在南衣城外一般,那柄劍被死死的握在手中,卻是如同生根一般,難以抽離而出。
那些巫鬼之力毫不留情的向著鸚鵡洲碾壓而去。
然而鸚鵡洲並不是桃花劍。
這柄被草為螢從那口滿是劍意的大湖之中撈出來的劍自然不會像桃花劍一樣發出慘痛的哀嚎。
相反的,當巫鬼之力狂湧的時候,劍鐔之上那潦草的鸚鵡洲三字,驀然流轉著許多莫名而來的劍意,劍意落向劍身,卻是將花無喜掌中的巫鬼之力儘數斬斷,南島這才成功退後而去。
然而南島成功脫身卻是讓花無喜多了一些憤怒的情緒。
他向前一步踏出,向著南島逼近而去。
南島再度鬆開了鸚鵡洲,那柄沒有再被限製的桃花劍重新落入南島手中。
花無喜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鸚鵡洲自然要比那柄崩出了幾個口子的桃花劍強上很多。
但是南島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在花無喜裹挾著巫鬼之力在風雨中逼臨而來的時候,南島握緊了劍,一腳踏起了無數雨氣,一劍向著花無喜劈落而去。
花無喜身前巫鬼之力湧動,卻是直接將那一劍與南島一並鎮飛而出。
“你.....”
花無喜本想嘲諷一番,隻是話還沒有說完,神色便是一變。
身後有決然劍風而來,花無喜匆匆轉身,然而那些驟然襲來的一劍,卻還是破開了疏於防守的巫鬼之力,擦著花無喜的臉龐而去。
白衣男子桃花手執鸚鵡洲立於南島與花無喜中間,臉上桃花在風雨中招搖,無數雨水沿著桃瓣滑落,看不出是何神色,而後再度消失在了大澤邊。
花無喜抬手撫過臉龐,指尖卻是有些些許的血色。
沉默的看著那抹血色,而後抬眼看向南島,花無喜的神色終於變得淡漠起來。
“我不想玩了,南島。”
南島拄著桃花劍站起身來,站在傘下咳嗽著,看向花無喜問道:“為什麼?”
“因為那些血色讓我想起來很多讓人無法歡喜的東西。”
花無喜平靜的說著,而後一身浩蕩的巫鬼之力終於擴散開來。
滿澤風雨飄搖,萬千澤芋折腰。
死去的隻是公子無悲。
隻是曾經在巫河之上捧著自己神魂頭顱的公子無悲而已。
誰擁有這副身軀,誰便繼承了那條巫河。
便是靈巫。
南島當然知道。
所以花無喜究竟歡不歡喜,他也並不在意。
隻是要在一切向著最不願看見的方向墜落下去之前。
儘可能的嘗試一番。
南島握著桃花劍,那柄被桃花用過的鸚鵡洲也再度回到了身側,帶著許多劍意沉浮著。
花無喜帶著浩蕩的巫鬼之力,平靜的踏過澤邊風雨,向著南島走來。
那些在南島身周的劍意劍勢,卻是在觸碰那些力量的一瞬間,便被碾碎而去。
南島似乎已經自知走到絕路,也沒有再逃離而去。
隻是握著劍,站在傘下,安靜的看著那個帶著令人窒息力量而來的身影。
“這個人間,有能夠讓你歡喜的事情嗎?”
南島問了一個問題。
花無喜平靜地說道:“也許有過,但是現在沒有了。”
南島輕聲歎息著,鬆開了手中的劍,任由它垂落下去,插在了身前,看著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前的花無喜,輕聲說道:“你不要逼我。”
花無喜站在了南島身前,頗為諷刺的笑道:“難道你還有一劍?”
南島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也許真的還有,但我不是很想用。”
花無喜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看著他的那柄黑傘,緩緩說道:“為什麼?”
南島沒有回答,而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左手。
“故事一直都是相似的。”
南島輕聲說著,而後卻是突然停了下來,轉回頭看著遠處那片大澤青山。
花無喜同樣看了過去。
風雨青山之中,萬千行舟承載著無數冥河歸來之人向著南衣城而來。
或者不止萬千行舟。
還有無數在風雨淒迷的人間,行走在青山之中的五十萬人間兵甲。
南島怔怔的看著那邊,沉默了很久,似乎終於做出了一些決定。
轉回頭來,看著身前一身巫鬼之力狂湧得令人窒息的花無喜,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想要遠離南衣城的,不止是你。”
南島平靜了下來,看著自己手中的那柄傘,無比溫柔的說道。
“活在傘下的,也不止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