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劍的習俗最早是從磨劍崖而來的。
抱劍而看,有種觀望的態度。
後來這個習慣傳到了人間劍宗。
於是便傳向了人間。
黑袍人輕聲說道:“高的太高,矮的太矮,於是故事的發展,往往便會出現巨大的落差,於是風雨便容易在一念之間被攪動。”
“你那是理想國。”黑袍劍修輕聲笑著說道。
“你在國中嗎?”黑袍人平靜的問道。
黑袍劍修笑著說道:“是的,我也在其中。”
劍光正在緩緩從人間散去,也許並沒有散去,隻是化作了風雪,灑落這片大地。
二人靜靜地看著大澤邊的故事。
高山風雪吹著那些黑袍。
有些字眼在衣角翻動著。
十九。
什麼是十九?
無人知曉。
黑袍劍修平靜地看了很久,而後轉頭看著一旁的黑袍人。
“這場風雪你曾經算到過嗎?”
黑袍人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這場風雪是二尺九。”
這是一句很古怪的話語。
世人一般很難理解是什麼意思。
隻是倘若公子無悲沒有死去,並且同樣在這處高山風雪中,便會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黑袍人在那條巷子裡,曾經與他說過——我離命運二尺九。
所以這場風雪,便是那依舊不可測算的未知之中。
黑袍劍修沉默了少許,轉回頭去看著人間問道:“這樣會導致什麼變數嗎?”
黑袍人聽見這句話卻是笑了起來。
“謝朝雨的那句話人間都知道。”
黑袍劍修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如何知道這不是命運的本意?
人間沒有變數。
隻有一切向前應有的軌跡而已。
黑袍劍修想了少許,笑著轉頭看向黑袍人說道:“雖然是這樣,但我總感覺你是在安慰我那些因為沒有殺死卿相的沮喪。”
黑袍人笑著說道:“也許確實是這樣的。”
本意與無意。
有時候區彆並不大。
人間已經沉寂了下來。
北方有許多目光注視了過來。
黑袍人沒有在意,隻是平靜地將那身黑袍攏緊了一些。
北方是廣義的北方。
站在南衣城周邊,北方便意味著整個槐安絕大多數地方。
也許還包括了西麵,那處長久沉寂在人間風雪之國鹿鳴。
黑袍人想著鹿鳴這個名字,卻是莫名的有些感慨。
“畢竟幾人終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己,我們這樣,是不是真的存在意義。”
黑袍劍修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那個醒來的人沒有看我們哪怕一眼,也許真的沒有意義。”
黑袍人緩緩說道:“也許隻是因為他覺得我們是對的,哪怕他也在我們所設想的故事之中。”
“不到故事的最後,誰知道呢?”黑袍劍修抱著劍看著人間,換了一個話題,“你是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
黑袍人看向南衣城中,平靜地說道:“昨晚那些劍意從南衣城牌館升起的時候。”
黑袍劍修同樣看向那裡,笑著說道:“難道他張小魚真的是個天才?”
“他一直都是天才。”黑袍人平靜地說道:“隻是他的劍意,出來得太早了,所以隻是這樣是不夠的。”
黑袍劍修沉默了少許,緩緩說道:“你這樣會讓我懷疑,我那個隔了很多代的,喜歡養生的師弟,也是國中的人。”
黑袍人輕聲說道:“也許是的,也許不是,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麼?”
黑袍人笑著看向東海方向。
“重要的是,我們要先躲一會了。雖然磨劍崖已經很多年沒有管過世事,這個故事也終於不是從崖上說起,但是終究他們太高了,我們既然是暗流,終歸要給幾分麵子。”
黑袍劍修輕聲說道:“的確如此。”
於是二人化作暗流,走入風雪之中,不知會去向人間何處。
.....
高崖之上自然一切可見。
叢刃可見的不可見的,秋水都能看見。
雖然她已經衰弱下去,但是終究,她才是這座高崖的主人,而不是叢刃。
所以叢刃坐在崖邊聽不見風聲的時候,也隻能感歎,而不能讓風聲真正的透露進來。
隻是無論是秋水,還是叢刃,都沒有心思去看人間。
他們沉默相對,神色凝重地看著那眼清泉。
清泉自然隻是清泉,哪怕它能夠湧上這座三千六百五十丈的高崖濁劍台。
重點是泉中的東西。
青衣離開人間之前,曾經從這裡麵拔出了一柄劍。
後來那柄劍從天上掉了下來。
被某個叫青懸薜的書生在黃粱海邊撿到,又拋入了黃粱劍淵之中。
是妖主將它帶了回來,送給了叢中笑,換取了人間劍宗當年的坐視。
而後叢中笑帶著劍,與妖祖去了東海四十九萬裡。
最後回來的也隻有這柄重新落入泉中,化作劍意的劍而已。
沒有人知道這柄劍倘若拔出來,對人間會有怎樣的影響。
所以無論是秋水,還是叢刃,都是無比凝重的看著那眼清泉。
當那些風雪落向南方的時候。
這座高崖之上無數劍意卻是湧動著。
叢刃靜靜的看著那些席卷高崖的劍意,一瞬間想過了很多東西,抬手握向了插在心口的那柄劍。
秋水平靜的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你在這個時候拔劍,會死得很慘。”
叢刃沉默下來,鬆開了手中的劍。
少年時的夢,自然已經成為不複歸來的東西。
就像當初卿相在探春園小樓上說的那樣,叢刃終日在橋上坐著春秋大夢。
隻是做夢是做夢。
叢刃卻不是少年了。
與磨劍崖劍意一較高下,也許是更往後的少年的事了。
二人沉默的看著清泉。
也許都在想著千年前的事情。
劍光已經落向了人間。
那些劍意再度平息下去。
高崖依舊沉寂,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一如千年來佇立在東海邊孤寂的模樣。
叢刃卻是驀然咳了一口血,而後歎息了一聲,輕聲說道:“原來真的想也不可以。”
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
這是很多年前,叢中笑在大澤邊想象著自己拔出青衣那柄劍的時候,曾經說過的話。
叢刃後來聽說過。
隻是不以為然。
握劍的人,自然永遠要敢想。
隻是此時他低頭看著泉邊自己咳出來的那口血,卻也是真的明白了當年自己師父那句話的遺憾與無奈。
真的想也不可以。
所以叢刃沒有再看,也沒有再想,走到崖邊很是憂傷的坐了下來。
人見風雪仍在繼續落向南方。
叢刃沒有拔劍,隻是安靜的等待著。
等待著風雪落儘。
才能在那些真正平息下來的劍意中,拔出心口的這柄劍。
.....
青裳少年握著酒葫蘆,微微笑著走在青山溪流邊。
邊走邊看著人間風景,很是悠閒的模樣。
也許酒喝完了,青裳少年將在唇邊舉了很久的酒葫蘆拿了下來,在溪邊坐了下來,脫了鞋襪一麵泡著腳,一麵在上遊把酒葫蘆按進了水中。
一邊泡腳一麵盛水,也許在人間是一件很怪異的事。
但是草為螢曾經遊走人間鄉野間的時候,便見過很多這樣的畫麵。
也許是因為很喜歡這種畫麵的緣故,草為螢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酒葫蘆被按在溪水中,漸漸變得沉重了起來。
草為螢像提起一尾魚一樣把葫蘆提了出來,而後湊到唇邊,仰頭喝著。
當那些南方的劍光風雪灑落人間的時候,草為螢便喝完了一葫蘆溪水。
沒有去看那些劍光,隻是低頭看著溪水中的天色。
當年槐帝痛飲冥河水的時候,曾經說過那是忘憂水。
草為螢看著被自己一口氣喝光了溪水,歪頭想著,那麼這叫做什麼水?
人間水?
青山水?
草為螢想了很久,才終於定下了一個名字。
很是樸素的名字。
叫做故鄉水。
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隻是故鄉水而已。
草為螢晃著空空如也的葫蘆,重新將它在溪流上遊按進了水裡。
葫蘆咕嚕咕嚕的響著。
像是在快快樂樂的喝著那些溪水。
草為螢這樣想著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大概先前喝的時候,應該也是這種聲音。
隻是不如葫蘆肚子的聲音那麼清澈琅然。
也許是因為葫蘆沒有思想,而自己卻有著很多憂愁的原因?
草為螢按著胡蘆洗著腳,轉頭看向了南方那片天空。
似乎看見了那些遮蔽一切的風雪與劍光中。
有個癱坐在地上的少年很是焦急的在喊著什麼。
草為螢聽了許久,終於聽清楚了一些。
桃花。
原來是桃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