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柄劍被握在手中,一種無比古樸的道韻自卿相身周散開。
這是與當今天下三觀之中任何一種都截然不同的韻味。
卿相入大道,那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的人間,還沒有山河觀,也沒有缺一門,便是青天道,也隻是一個小小的藏在山中的道觀。
卿相所修的,自然是古道之術。
或者換句話而言。
他所修的道,是極為純正的函穀觀流派。
是以當這個來自函穀觀的劍鞘中的無道劍被卿相拔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勢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未曾跌落境界的模樣。
卿相一襲梅花斑點般的白衣,立於風雪河畔,看著手中的那柄氣息混亂,充滿殺戮之意的道劍。
這是與世人所想的函穀觀印象全然不同的東西。
在世人看來,函穀觀應該是超然世外,清靜無為的存在。
但一個超然世外,清靜無為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有著千年人間第一的名頭。
在磨劍崖崛起之前,人間的道理都在觀中。
函穀觀自然用劍,也用刀。
要向天下講道,要在當年大道初生之時,插手巫鬼神教雲夢澤的隕落。
這座道觀從最初的混亂混沌時代中走來,隻是清修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當卿相握住了那柄劍,整個人間風雪都是避讓開來。
無道,便意味著不講道理了。
卿相也沒有講道理,在南衣河上一步跨出,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而在張小魚的身側,那些正在阻攔著那柄山河劍前行的無數冥河之力屏障之上,卻是驀然出現了一朵道文之花。
如同平湖落金菊。
於是無數漣漪蕩開來。
蕩開的不是漣漪,而是那些被無道劍一劍斬開的冥河屏障。
張小魚的山河劍至此終於擺脫了束縛,一劍而去,直取子蘭眉心。
那個帶著萬千行舟而來的古楚之人,便這樣簡單地被一劍穿透過去。
然而無論是出現在行舟之後的張小魚,還是執劍停下的卿相,都沒有露出什麼喜色,隻是神色凝重地看著平靜立於舟頭,眉心有一處血孔的子蘭。
這個隨著雲夢澤一同複蘇而來的人隻是平靜地看著卿相,還有那柄再度從劍鞘拔出,意味卻全然不同的劍。
“你身上有大楚之血的味道。”子蘭的聲音平靜,“你是大楚之人。”
而後滿河風雪暴動,連帶著那條河水一同暴漲,隻是刹那之間,三人所處的地方,便已經不是南衣河。
而是某條存在於風雪天穹之上的冥河。
卿相握著劍,輕聲笑著,說道:“我不是大楚之人,也不是黃粱之人。我是妖。”
卿相當然不是人。
“你在那片土地上誕生!”
卿相依舊笑著,說道:“在哪裡不是人間?更何況,人間一統已經千年了,大人這是說的哪一年的話。”
子蘭至此終於冷笑起來,看著麵前這個身上帶著神女氣息的白衣男人,緩緩說道:“那你去死吧。”
子蘭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眉心的血孔便噴湧著冥河之血,而後整個人虛化下來,化作無數冥河之氣,落入冥河之中。
張小魚已經收起了劍,背著劍鞘,一身道韻流轉,冥河之上有人間山河浮現。
而此時的冥河之下的人間之中,卻是驀然傳來了頌唱之音——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帝告巫陽曰:
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
乃下召曰:魂兮歸來,去君之恒乾,何為四方些?
......
卿相與張小魚同時低頭看向人間。
那些長河風雪之中的無數行舟停了下來。
那些冥河之人執古禮立於舟頭,抬頭仰望著頭頂冥河,不斷地頌唱著。
萬千冥河之力,從人間四處而來,不止是大澤與幽黃山脈那條冥河之中。
便是南衣河中,都開始彌漫著無儘冥河之力。
天下大河相通。
自然無處不是冥河。
那些浩蕩的冥河之力沒入風雪之上那條懸於天穹之中的大河之上。
而後漸漸有氣勢更為浩蕩的人影在冥河之中出現。
此為,招魂。
隻是招魂。
巫術招魂的由來。
然而不止於此,當那道人影再度出現在冥河之中,便是他的口中,也在同樣頌唱著這古辭。
無論是立於山河圖中的張小魚,還是執無道劍站在河中的卿相,神魂之中都是傳來了一些震顫。
如同有什麼在將他們的魂體抽離而出一般。
冥河人間也是人間。
當卿相感受中天地風雪之中那種招來之意的時候,卻是驀然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人間。
複歸而來的子蘭立於冥河之中,便代表了另一個人間。
所以那些頌唱之聲,卻是從招魂歸來,變成了將人引入冥河。
整個人間都在向著冥河墜落而去。
卿相一步踏出,卻是越過了大河,出現在了張小魚的山河圖中。
看著這個當初死皮賴臉到處借錢的張小魚,卿相卻也是覺得有些時過境遷的感覺。
“山河一指?”
卿相看著他問道。
張小魚神思有些恍惚,那些招魂之音中的冥河之力卻是在不斷地侵蝕著他的神魂,身周道風擴散,衣袍之上山河二字散發著金光,張小魚這才清醒了一些,輕聲說道:“不是。”
於是卿相知道了是什麼,在人間山河之中站定,倒執著手中無道劍,輕聲開口道: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
張小魚抬頭看向立於青山之上的麵色有些蒼白的卿相,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負劍於河穀邊盤坐下來,接下了卿相的話。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複歸於無極。”
青牛五千言當然不止是卿相知道。
天下修行之人,自然大多知曉這一篇古卷。
隻是能夠化而為道術之人,卻是少之又少。
張小魚也不會,但是並不妨礙他協助卿相頌唱道文。
隨著張小魚的話語落下,那些道文向著山河四處擴散而去,卻是與招魂之音抗衡了下來。
二人神思終於清醒過來。
卿相緩了一緩,身周道韻流轉,再度輕聲說道。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穀。為天下穀,常德乃足,複歸於樸。”
山河之中無數道風環繞,吹得二人白衣招搖不止。
張小魚平靜地豎掌身前,開口道:“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
短短的一句話,那身白衣之下便有千萬道文浮現,而後散落向山河間。
山河人間一片璀璨。
卿相立於人間之巔,輕聲說道:“故,大製不割。”
當那一篇道文頌唱完畢,執無道劍立於青山之巔卿相,一襲白衣紅梅紛飛,那些散落向整個山河人間的道文,至此終於找到了交彙之處,如同浩大江河一般,向著卿相彙聚而來。
萬千道文閃爍著金光,而被環繞其中的白衣卿相,卻是有若聖人。
樸散則為器。
於是聖人用之。
可以執掌天地。
端坐於山河河穀之中的張小魚,抬手掐住了劍訣。
你然而那柄背負於身後的山河劍卻是沒有再出鞘。
一如當初他所說的那樣,身為劍宗弟子,他還有一劍。
那一劍已經用了。
但是依舊有萬千劍意自神海之中彌散而出,化作無數劍意之魚,落向山河之中。
於是山河如劍。
不是山河一指。
而是山河一劍。
這不是山河觀的道術,也不是劍宗的劍式。
而是張小魚的劍。
一如叢刃的因果劍,白風雨的風雨垂簾。
於是天地山河有如一劍,快速地向著某一處縮小而去,直到真的化作了一柄照印著人間山河的劍。
山河之劍倏忽而去,裹挾著萬千劍意,卻不是落向冥河之中已經複歸而來的子蘭,而是。
卿相!
整個南衣城都是沉默的看著這一劍。
難道張小魚又要跳反?
卿相平靜的站在無數道文之中,當那一劍而來的時候,手中的無道劍卻是驀然裂解,化作寥寥幾個道文,流轉在卿相右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