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當那一劍倏忽而來的時候,卿相極為迅速地伸手一把握住了那柄劍的劍柄,瞬息之間,萬千道文附著山河之劍之上。
於是那一劍與那一襲白衣,拖曳著劍光道文,穿越風雪冥河而去。
風雪再度暗淡下來,一如先前那些自天穹而落的劍光一般。
人間再次隻能看見那一劍的光芒。
那些風雪之中的招魂之音依舊在繼續著,然而此刻卻是如同無聲一般。
子蘭已經裹挾著無窮冥河之力自大河之下再度歸來。
然而身形才始凝聚在冥河之上。
那一劍便已經在倏忽之間,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那些比之前更為浩蕩的冥河之力,卻是在倏忽之間,便被那一劍穿破而去。
卿相裹挾著萬千道文與劍意,停在了子蘭身前,麵色有些蒼白,咳嗽了兩聲,看著麵前這個低頭看劍的人,輕聲說道:“是不是會讓你想起什麼?”
子蘭低頭看著心口那個不斷流淌著冥河之血的劍孔,緩緩說道:“是的。”
子蘭看向南方,平靜地說道:“當年內部混亂的巫鬼神教,便是這樣被擊垮在了雲夢澤中。”
“但是隻是這樣,是不夠的。”子蘭轉頭看向卿相,緩緩說道。
卿相神色一變,那處流淌著冥河之血的劍孔之中,無儘冥河之力噴湧而出。
那柄由道術與劍意一並構成的山河之劍,卻是在瞬間被震散,萬千道文落向風雪人間。
子蘭向前一步踏出,將這個活了一千年,熱衷於飲酒罵娘的白衣男人的喉嚨一把握在了手中。
“背棄故土之人,自然是最該死的。”
子蘭聲音冰冷的說道。
縱使卿相一身妖力浩蕩,卻也是被死死的握在子蘭的手中。
然而卿相並沒有惶恐,隻是艱難地笑著,嘴唇似乎在動著,可惜喉嚨被握住,自然什麼都沒有清晰的說出來。
站在消耗巨大,停在不遠處殘留的山河意象中的張小魚卻是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是。
陳懷風。
於是人間還有一劍而來。
......
陸小小已經回到了南衣城中,讓陸小小沒有想到的是,鼠鼠便一直在南衣河畔等待著。
“南島算得上是我朋友。”鼠鼠看著陸小小,很是認真的說道。
陸小小有些脫力,也沒有去多問什麼,拖著南島與他的劍,一並上了小舟。
鼠鼠在舟頭檢查了一番南島的身體。
少年毫無氣息,如同早已死去一般。
鼠鼠瞬間麵色便蒼白下來。
陸小小亦是沉默的坐在一旁。
其實在拖著南島回來的時候,她便已經感覺到了。
沒有氣息,沒有脈搏,連神魂的波動都沒有存在。
就好像隻剩下了一副緊握著傘不肯放手的軀殼一般。
二人沉默地在舟頭坐著。
過了許久,鼠鼠才看向陸小道:“還要將他帶回嶺南劍宗嗎?”
陸小小沉默地看著這個少年,點了點頭,說道:“帶回去吧。”
陸小完,便在舟頭倚著烏蓬無比疲倦地坐了下來,從懷裡摸出了一文錢,遞給鼠鼠。
隻是伸手出去很久,鼠鼠都沒有去接。
陸小小轉頭看過去,鼠鼠隻是輕聲說道:“算了。”
“為什麼算了?”陸小小卻是有些不解。
鼠鼠撐住了竹篙,平靜地說道:“我後來想了一些東西。”
陸小小沒有問,隻是把那一文錢收了回來。
“反正已經缺了一文錢了。”鼠鼠一麵撐著船,一麵說著,“哪怕日後再收多少文,也不會圓滿了。”
鼠鼠也許是又悲觀起來了。
也許是從來便沒有從柳三月的事中走出來。
總之她沒有收那一文錢,隻是低著頭,撐著船,向著南衣城北而去。
陸小小沉默地看著鼠鼠許久,而後轉過頭去,看向南麵那片緩緩遠去的風雪天穹。
風雪裡有一劍。
那一劍無比燦然。
應該是來自卿相。
陸小小雖然什麼都看不清,但是腦海裡卻已經出現了那一幅畫麵。
身穿梅花一般斑點白衣的老男人,手執道劍,跨越人間一劍而去。
所以南衣城贏了嗎?
陸小小才始這樣想著的時候,那些劍光與道韻便被浩蕩的冥河之力擊散而去,如同燦然之雪一般落向人間。
陸小小沉默了下來。
一同沉默下來的,還有整個南衣城。
那可是卿相啊。
人們這般想著。
叢刃的知交好友,懸薜院院長,人間大妖,道門大修。
如果連他都輸了呢?
大澤裡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鼠鼠也是這樣想著的。
她也是妖族,對於卿相這個人間大妖,自然會更為親近一些。
於是當那些劍光灑落的時候,便是鼠鼠,也從那些憤然的情緒中擺脫出來,卻又陷入了無邊的憂愁。
隻是當她這樣想著的時候,有人卻是帶著滿身風雨,踏過南衣河,出現在了舟頭之上。
鼠鼠抬起頭,看著這個抱著劍出現在舟頭的三十二歲的老男人,神色有些複雜。
陳懷風。
隻是懷裡的那半簾風雨也許已經散去了。
所以才會一身風雨。
如同從某場雨夜裡走出來一般,濕噠噠的站在船頭,沉默的看著那個沒有任何氣息的少年。
“你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死透?”
鼠鼠的話語裡帶著刺。
陳懷風隻是平靜的看著少年,又抬頭看向鼠鼠。
“是我錯了。”
鼠鼠愣了愣,看向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柳三月的死,是我錯了。”陳懷風平靜卻也哀傷的說道。
“為什麼?”
陳懷風輕聲說道:“我們一直以為槐都在坐視不理,但其實,槐都一直便在南衣城。”
鼠鼠怔怔的站在那裡。
什麼叫槐都一直便在南衣城?
“柳三月的死是沒有必要的。”陳懷風輕聲說著,轉頭看向了南衣城北方。“這是我一生之中,錯得最沉痛的一次,鼠鼠。”
鼠鼠似乎終於明白了什麼,看著陳懷風問道:“同歸碑下,是什麼?”
陳懷風看向懷裡的那柄劍,緩緩說道:“是一柄劍。”
“什麼劍?”
“靈台。”
鼠鼠沉默了很久,緩緩說道:“靈台不是應該消失在人間了嗎?”
這柄與方寸齊名,同為當年磨劍崖鎮崖雙劍的劍,確實早就遺失人間不知去向。
陳懷風以前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當他將那簾風雨送入同歸碑中的時候,他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也許當年神河閒的無事,曾經到處瞎逛過。”陳懷風有些絮絮叨叨起來。“也許是冥河,也是哪裡,他找到了這柄劍,然後埋在了南衣城下。”
“雖然沒有人說過下麵有什麼,但是我們應該早就猜到的。”
“每次的萬靈節之時,南衣城都會懸浮向天空,接受洗禮。”
“那不是道術,而是機括之術。”
“人間能夠擁有這樣的機括之術的,自然是槐都天工司。”
“既然是這樣,那麼槐都肯定便會在南衣城留下些什麼?”
“可惜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陳懷風說到這裡的時候,才終於平緩了下來,“我們隻是大風曆九百八十年的劍宗弟子。我們不知道很多的東西,才會誤以為,要用柳三月的死來讓槐都重視這場大澤風雨。”
陳懷風沒有再說下去,抱著懷裡的劍,長久的歎息著。
鼠鼠卻是從那些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聽明白了什麼。
南衣城中,也許有著一劍。
來自北方那個帝王的一劍。
整個人間都開始震顫起來。
一如當初萬靈節那般。
南衣城在那種震顫之中,升上了天穹,那些街巷在不斷的機括聲中,卻是如同積木一般開始重組,直到出現了一條寬廣的,橫跨南北的如同劍道一般的長街。
而後萬般寂靜。
天穹之下有著某個紋飾繁複的黑袍帝王虛影閃過。
似乎是握劍的姿態。
於是有一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