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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嶺南都知道南島便在天涯劍宗。
但是沒有人去問過,也沒有人去看過。
就像他不存在一樣,任由他安靜地待在那片深山中。
但是人間山不動風動。
聽風溪彙攏著天下四處的消息,也有許多消息從這裡吹向人間。
西門在嶺南也算是一個名人。
天下用刀的雖然多,但是修行界中用刀的不多,自從磨劍崖當年壓下函穀觀之後,劍也便壓過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
西門算是少有的了。
更何況,當年在鳳棲嶺上,他與程露還曾經有過一戰。
那一戰,輕敵的程露被斬下了一縷頭發。
所以當西門背著斷刀踩著溪畔落葉在暮色裡走來的時候,那些劍修都自然而然地讓開了一條路。
木橋上和人們講著故事的聽風吟輕聲笑著看著那個向著這裡走來的西門五刀,向著一旁眾人說道:“今日的故事便先講到這裡,我們明日再接下回。”
於是一眾劍修都是遺憾地離去了。
西門也沒有在意,隻是背著刀向前走去,而後在溪邊坐了下來。
聽風吟雖然未入後三境,但是終究也是前輩,所以西門沒有上橋,隻是坐在了橋下溪邊。
“西門大人來嶺上,是有什麼事嗎?”
聽風吟在溪風裡負劍而坐,微笑著看著西門問道。
西門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隻是看著溪中那些兩旁樹上落下的黃色的葉子。
聽風吟叫他大人,西門並不覺得奇怪,聽風劍派探聽天下消息,近在咫尺的南衣城中天獄更替之事,也不是什麼秘密。
這已經是西門接手南衣城天獄快七個月的日子了。
便是人間某些小鎮,見了西門都會稱一聲西門大人。
西門奇怪的是。
南島沒有死,便在鳳棲嶺中,然而六個多月,嶺上卻是沒有一點消息傳出。
莫非整個鳳棲嶺便真的能夠做到所有人都能夠守口如瓶?
所以西門坐在溪邊看著清溪,看著落葉,聽著滿山的秋風,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想明白。
於是他抬起頭來,看著聽風吟,很是誠懇地問道:“嶺南是如何做到把一個這樣的消息瞞了這麼久的?”
聽風吟輕聲笑著,說道:“西門大人說的是什麼消息?”
西門也沒有繞彎子,平靜地說道:“南島在鳳棲嶺之事。”
聽風吟輕聲笑著,從身後拔出劍,挑著身前小橋橋沿上的一片葉子。
“南島是誰?”
西門靜靜的看著這個鬢角有著白發,但也不算老的劍修手中的那柄劍,劍長三尺,挑動的範圍也隻是聽風吟身前的三尺,但是有時候,也可以挑得到更遠的東西。
西門又回頭看著自己背後的刀。
這柄刀斷了很久了,一直便沒有去重鑄過,所以很短。
西門肺裡也有些痰,這是山河一指留下的暗傷,至今都沒有痊愈。
所以七境六境的,並不重要。
“前輩坐在溪畔聽風數十年,不可能不會知道南島是誰。”西門輕聲說道。
“我確實不知道。”聽風吟很是誠懇地說道,“如果我有半句假話,我願終身不入大道。”
西門仰天歎息一聲,卻也沒有好意思將那一句前輩本就入不了大道了說出來。
自己自嘲是一回事,彆人來說卻是另一種意味。
西門沉默地坐在溪畔,天上暮色流轉,人間山風浩然,橋上有人依舊在挑著落葉。
一直過了許久,西門才輕聲說道:“我以為嶺南劍宗死了七萬劍修,應當不會像現在這樣硬氣。”
聽風吟平靜的說道:“哪怕嶺南死了七萬人,那終究也還有一萬人。更何況,嶺南都死了七萬人了,總要硬氣一些,人間也總該給幾分麵子。”
西門輕聲說道:“如果不給呢?”
聽風吟笑了起來,靜靜地看著西門。
“人間不給嶺南麵子,劍宗就不會給人間麵子。”
西門再次沉默了下來。
聽風吟所說的劍宗,自然不是嶺南劍宗,而是整個人間的劍宗。
天下一切劍修。
“我一度懷疑,當初嶺南八萬劍修下山,便是為了這件事情。”
西門輕聲說道。
聽風吟聽到這句話,瞬間神色肅穆,長劍離手,懸浮在身周,滿溪劍風不止。
“還請西門大人收回這句話。”
西門抬頭看向溪風之外,比過往冷清許多的嶺南,沉默了少許,有些歉意地說道:“是在下失言了。”
滿溪劍風漸漸散去,聽風吟的劍再度落回手中。
“嶺南劍宗下山,隻是為了南衣城而已,西門大人。”
“是的。”
“嶺南既然有所失,那麼總要有所得。”
“所以前輩是承認南島在山上了?”西門靜靜的看著聽風吟。
聽風吟隻是平靜地說道:“我說的所得,是我們在人間的名聲。”
“這是詭辯?”
“隻是事實。”
西門無言以對。
但他麵對這樣一件事,確實無可置疑。
那些黃粱巫鬼道之人逼近南衣城的時候,便是整個嶺南攔在了南衣城之前。
也是他們一直站到了最後。
倘若人間劍宗不在南衣城,那麼那一句劍宗不給人間麵子,也就隻當聽聽而已。
但是人間劍宗便在南衣城,那句話便是天獄最大的掣肘。
沉默的在溪邊坐了很久,西門背著刀站了起來,看著橋上的聽風吟,輕聲說道:“前輩當然有前輩的事實,但是不止前輩有——天獄奉陛下之命,緝拿天下十二樓門人,這同樣是事實,嶺南可以藏著掖著,什麼都不說,但是天獄會自己來找。”
西門轉身向著山下而去。
“不給劍宗麵子當然很嚴重。”
“但不給陛下麵子。”
“會死。”
聽風吟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平靜的橫劍坐在溪橋上。
......
樂朝天在樓上倚著欄杆吹著風,一直到了夜色降臨,才坐了下來,取下腰間的葫蘆絲,邊笑邊吹著。
大概是笑漏了氣的緣故,吹起來倒是和陸小三吹得一樣難聽。
南島被這種聲音吵醒了過來,身周劍意漸漸散去,很是古怪地看著樂朝天問道:“你在笑什麼?”
“我想起了高興的事情。”
樂朝天也沒有再吹下去,坐在那裡玩著葫蘆絲。
“什麼高興的事情。”
“我媳婦生孩子了。”
“......你有媳婦嗎?”
“沒有。”樂朝天笑嗬嗬地說著,而後看著南島無語的表情,理直氣壯地說道,“沒有媳婦就不能有媳婦生孩子嗎?我雖然現在沒有媳婦,但是沒準以後就會有呢?”
“那她現在怎麼生孩子?”
“給彆人生啊!”
南島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接下去,隻能抱著劍沉默了下來。
這是一句誰來了都沒法接下去的話。
南島沉默了許久,才看向依舊在那裡笑著的樂朝天。
“師弟啊。”
“?”
“我覺得你的思想有點危險。”
樂朝天笑著說道:“開個玩笑而已。”
“......所以你之前在笑什麼。”
樂朝天輕聲笑著,說道:“我在想陸小二和陸小三,回去之後會不會真的以為我說的是真的,然後徹夜難眠,第二天頂著個熊貓眼過來。”
南島說道:“那種東西,你自己都不信,更彆說彆人了。”
樂朝天倒是認真的說道:“其實當時說的時候,我自己確實是心潮澎湃地信了的。”
我開門就是山。
我就是山。
師叔是嶺南之希望。
我是人間之希望。
換成誰來,都會騙自己相信那麼一刹那。
南島輕聲笑著看著自己的這個師弟,說道:“那為什麼後來不信了?”
樂朝天歎息一聲,說道:“做人還是要踏踏實實,老是做白日夢,容易晚上睡不著。”
南島想著當時暮色裡的那番話,笑著說道:“看來今晚師弟要失眠了。”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