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鳴不止有出鞘之鳴,得主之鳴。
也有遇劍之鳴。
陳青山回頭看見鐘掃雪毫無動靜的時候,便神色一變。
而後身周道文浮現,天地有山河而出。
是山河觀山河圖。
然而這片山河,與曾經張小魚的山河並不一樣。
張小魚的山河,是高山之下平川而去,河穀沉寂。
而陳青山腳下的那片山河,則是山川連綿渺遠,而大河浩蕩,如同自天上而來一般。
河中有一葉扁舟而來。
陳青山一步跨出,便要踏上小舟隨大河而去。
然而那一劍。
那一劍自風雪高崖之上而來。
破開劍意兩千六百丈劍意,在一瞬之間的速度,遠超一切。
一劍自風雪中來,而後落入山河之中。
直到那些山河虛影如同畫卷一般被撕裂,化作道文落入東海風雪之中,這處青山之下的三人,才聽見了那種劍來的風聲。
磨劍崖的劍,當然永遠比世人想象的要快。
張小魚雖然不是磨劍崖的人,但是這一劍,卻是借了劍崖的勢。
更何況一路從磨劍崖劍意之中走過來,或多或少,總能有些長進。
長進是分毫之間的,但是在人間高處,哪怕隻是一瞬的快,也是令人動容的。
鐘掃雪按住了伸出右手拇指,按在了劍格之上,將有些躁動的白墨劍按了回去,眯著眼看著那邊。
天下劍修都想上劍崖,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是磨劍崖不問世事,世人上不去,上得去的人沒有理由上去。
未免是一件令人可惜的事情。
在那一瞬間,便是鐘掃雪,也動了一些上崖問劍的心思。
隻是想想還是算了,自己這樣老的人了,上去被人一劍劈落下來,是一件很丟人的事。
鐘掃雪如是想著,卻沒有任何動手的意思,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
秦初來也沒有。
他是青天道的人,自然不可能去管這樣的事情。
隻是在那一劍到來的時候,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鐘掃雪。
這個化妖的人間劍宗老劍修,似乎真的隻是來掃雪的一般,按劍坐在那裡。
如果張小魚不敵呢?
秦初來這樣想著。
你會出手掃雪嗎?
但是不敵隻是秦初來的一種設想而已。
陳青山是張小魚的師兄。
但他不是道門這一代最出色的李石。
哪怕是同門師兄,亦有差距。
所以陳青山想要殺張小魚,便要等一個他問劍之後,也許會受傷的可能。
然而張小魚的問劍,隻是停留在嘴上而已。
問了問那個劍崖女子的劍意之境,便乾脆的認了輸。
就像他在上崖的時候想的那樣。
這場問劍,隻是東海這些故事裡,最可有可無的事情。
於是上崖見雪,下崖也要見血。
才始一步踏上輕舟的陳青山被一劍自山河中穿了出來,山河虛影破碎,那個一身黑衣的觀裡師兄,被一劍釘在了不遠處一座風雪斷崖之上。
崖下清溪潺潺。
溪邊是堆積的白雪。
溪中是滴著的紅血。
張小魚踩著風雪,握著手中的山河劍,靜靜地看著麵前被一劍釘穿不住的吐著血的陳青山。
四下風雪,遍地沉默。
陳青山隻是在輕聲笑著。
那一劍並沒有穿過他的心臟,穿破風雪而來的那一刻,偏移了少許,所以隻是穿過了肺腑,這使得陳青山的笑聲有些嘶啞,帶著那種破風箱的淒厲的呼呼聲。
“你好啊,張小魚。”
張小魚沉默著,而後輕聲說道:“九月的時候,我沒有真的上山,也沒有真的入觀。所以我確實不知道,原來河宗現在是在你的手裡,青山師兄。”
陳青山名叫青山,自然是山宗的人。
他是這一代山宗大弟子。
也是張小魚最正統的師兄。
哪怕是李石,終究也是觀宗的人。
陳青山隻是笑著,緩緩說道:“那是七年前的事。”
張小魚沉默少許,輕聲問道:“為什麼?”
陳青山笑意斂去,靜靜地看著張小魚。
“你與師父吵了一架,去了劍宗學劍,你要講更大的道理。”
陳青山說得很是平靜,抬起手,握住了張小魚的山河劍,向外拔去。
張小魚沒有阻止他。
於是劍從陳青山體內拔出,黑衣白衣一同落向崖下清溪之中。
陳青山在溪水中站了起來,低頭看著心口那一處偏移了少許的劍孔,平靜地說道:“我看到了你的矛盾——你的猶豫你的決絕。但是師弟,你要知道,師父是對的。”
“所以?”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陳青山。
而後者隻是平靜地抬起頭來。
“所以我從來都不是山宗或是河宗的人,我隻是山河觀的人,觀裡從來都沒有亂過,師弟。”
陳青山抬起了一隻手,滿溪大雪,也滿溪道風。
“亂的人,是你們,你們心亂了,看什麼都覺得是亂的。”
這像是一件極為諷刺的事情。
在酒肆的時候,張小魚曾經教訓過那個東海劍修——平心靜氣一些......
然而在這片青山下,斷崖溪流邊,那個被世人所不喜的河宗陳青山,卻是說著亂了心不夠平和不夠寧靜的人,是張小魚。
又或許確實是這樣的。
所以張小魚沒有否認。
滿目山河再度蓋過風雪。
陳青山雖然受了張小魚,但是依舊是極為強橫的道門大修。
所以他站在張小魚身前,抬起了一隻手,伸出了一隻手指。
天地山河可遠可近,那一指也許在天邊,也許便在張小魚身前。
所以明明陳青山便在張小魚身前,這個白衣青年卻有些看不明白那一指與自己之間的距離。
“把你們都殺了。”
陳青山輕聲說道。
“觀裡就寧靜了,師父也不會那麼煩惱了。”
一指瞬間穿越山河,一切距離都在瞬間泯滅。
隻有那一指。
張小魚平靜地抬起手中的劍。
在今年三月的時候,便曾經有過這樣一個畫麵。
那一指,破了一切,停在了他的眉間。
但是現在不是三月了。
他也不是那個將一切都暫時地藏在了人間的張小魚。
哪怕是魚兒,也不會在同一條河裡被淹死兩次。
所以他抬手舉劍,山河劍再次被一指點穿。
但是那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也有一指。
觀裡的人都有一指。
而他多了一柄劍。
張小魚也是這樣想。
隻是他沒有想到的是。
那一指穿越了山河,被山河劍短暫地滯留了一刹之後,卻是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前。
繼續向前。
哪怕自己的那一指已經點在了陳青山眉前,甚至都能夠感受到他眉宇間的熱氣——風雪裡那種熱氣很是清晰。
這是要一同赴死的意思?
張小魚才始閃過了這念頭,而後神色便變了。
天地山河自然是天地山河。
然而就在此時,他的腳下,出現了潺潺溪流。
溪中飄雪,帶著無數寒意。
這意味著什麼?
張小魚一指點在了陳青山眉心,然而卻在清脆的聲音裡,折了自己的手指。
道門之人相比於劍宗,在近身作戰之時,身軀是極為強悍的。
尤其是眉骨。
但是山河一指,不可能點不破那一層骨頭。
除非。
張小魚腳下溪水潺潺,而陳青山的沒有。
所以很簡單。
張小魚的山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