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山河殘缺,時有溪流飛雪出現。
張小魚在斷指的一瞬間,便開始向後退去。
陳青山隻是平靜地向前指去,張小魚如何退去,他便如何逼近而去。
山河劍被洞穿在那一指之間,便是張小魚,也一時難以將它重新抽回來。
“山河觀從來都不是暗流,師弟。”
二人快速地穿梭在那些山河之間。
張小魚抵劍而退,什麼也沒有說。
直至退無可退。
而後被一指點落人間,落入風雪清溪之中。
在山河之中,二人也許曾經穿越了極為遙遠的距離。
然而在這片風雪東海人間,什麼也沒有。
隻是一指而來,點落而去。
“當你任由我將你的山河劍拔出來的時候,你便輸了。”陳青山看著跌落在雪溪中的張小魚,輕聲說道,“師弟你天賦當然比我好,但是很可惜,你修了道,也練了劍——你的山河,不如我的山河。”
張小魚會後悔嗎?
沒人知道。
當他那一劍突然偏轉,當他任由陳青山拔出心口的劍。
也許便猜到了這一幕。
但他還是這樣做了。
他跌在了溪流之中,握著已經有了兩個指孔的山河劍,想要從溪中站起來。
隻是站起來的那一刻,他便沉默在了那裡。
眼前雪溪不是溪。
而是山河之中的一幅畫。
陳青山站在畫前,低頭看著溪中沉默而立,卻始終沒有掙脫出來的張小魚,依舊是伸出了一隻手。
這是另外一隻手。
曾經將張小魚的劍從自己心口拔出來的那隻手。
手掌之中有道劍傷,於是有傷口在淌著血。
那些血色正在沿著掌心掌紋,向著手掌邊緣而去。
再然後。
它們會滴落,劃破風雪,落入溪中,將那幅清溪之中掙紮的魚兒的圖畫攪碎。
魚兒死在溪中。
也許便是它們最好的歸宿。
陳青山這樣想著,不再去看那個畫麵,抬起頭來。
於是風聲而來。
是劍風。
白墨劍鐘掃雪。
當張小魚被陳青山從山河中一指點出,落入那條清溪之中的時候,在溪外山腳下的那個人間劍宗老師兄手裡的劍便出了鞘。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陳青山是瓦上霜。
張小魚是門前雪。
所以張小魚一劍落向陳青山的時候,鐘掃雪隻是平靜地看著。
而陳青山一指點向張小魚的時候。
白墨劍便穿過飛雪而來。
人間劍宗人間劍宗。
當他們在人間的時候,自然是溫和地講道理的。
當他們不在人間。
便隻是劍宗。
便隻是劍修。
劍修講什麼道理呢?
陳青山看著穿越風雪而來的那一劍,卻是有些諷刺的笑著。
劍宗的人從來隻和人間講道理。
這是千百年來的慣例。
那些鮮血已經淌到了掌紋邊緣。
所以那一劍來得很快。
陳青山的山河在那一劍之間,無比迅速且乾脆地破碎著。
但他沒有避讓。
哪怕那一劍,來自鐘掃雪,這個他不可能打得贏的人,他也沒有避讓。
就像他說的那樣。
殺了張小魚這樣的人,觀裡便清靜了,便不再亂了。
這比什麼都重要。
隻是,似乎這件事並不需要他付出多重的代價。
因為人間之上。
又來了一柄劍。
那柄劍也是黑色的,但是與鐘掃雪的劍不同。
它是真的黑色。
曾經沒有擁有過奪目的光芒,隻是沉寂的黑。
沉寂的黑,陳舊的劍。
一劍斜斜落下,卻是將那柄白墨劍釘入了雪中。
劍風止息。
陳青山挑了挑眉。
青山風雪之中。
有個黑袍劍修平靜的穿越風雪而來。
一直毫無存在感的青天道師叔秦初來此時卻是看向了一旁沉默的鐘掃雪,頗有些諷刺地說道:“看起來,亂的不止是他們山河觀,你們人間劍宗也好不到哪裡去。”
鐘掃雪沒有理會秦初來,隻是神色凝重地從山石上站了起來,看著遠處那個黑袍劍修,皺了皺眉,輕聲說道:“師兄?”
這句話裡有著許多的意思。
譬如可以是你是師兄嗎?
也可以是師兄想要做什麼?
黑袍劍修並沒有說話,平靜地走到了那兩柄劍前,抽回了自己的劍,送入鞘中,也撿起了鐘掃雪的劍,拋回了山下。
而後平靜地轉身,看著溪邊挑眉而立的陳青山,黑袍將一切都藏在風雪裡,所以無論是背對著他的鐘掃雪二人,還是正對著他的陳青山,什麼都不能看見。
隻有那柄陳舊的劍意沉鬱的劍上,被抹去了的名字。
人間劍宗的劍修。
這是所有人唯一可以得到的答案。
便是卿相,都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黑袍劍修沒有理會鐘掃雪,隻是靜靜地看著陳青山,而後平靜地說道:“你的血流得太慢了。”
於是那一滴在掌心邊緣停留了許久的鮮血,終於破開了某些縈留的禁錮,決絕地向下滴落而去。
陳青山下意識地伸了伸手。
然而什麼都沒有接到。
清溪之下,被困於山河畫卷之中的張小魚靜靜地看著那一滴鮮血滴落。
而後也許在那些風雪裡會有一聲清脆卻也細微的入水聲。
最後漣漪蕩開,一切破碎。
然而什麼都沒有。
那滴血被一柄劍挑了起來。
而後萬般術法破碎。
人間隻是風雪。
東海隻是風雪。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看著那一柄劍。
那柄劍什麼時候出現在這條溪上的?
於是他們抬頭看向那處高崖。
高崖毫無動靜。
隻是在雪中有一個白裙女子平靜地走來。
黑袍劍修平靜地看著不知何時離了磨劍崖而來的秋溪兒,緩緩說道:“按理而言,磨劍崖不應該管人間之事。”
秋溪兒平靜地說道:“那隻是我們的意願,而不是人間的規則。”
黑袍劍修沉默了少許,轉身走入風雪中。
在磨劍崖麵前,說好字是沒有意義的。
好不與好,都不會影響什麼。
陳青山低頭看著已經從溪中站起的張小魚,這個距離很短,陳青山可以將張小魚殺死,也可以死在張小魚劍下。
但是二人誰都沒有再動手,隻是沉默地對視著。
而後這個名叫青山的山河觀弟子,蹚著溪流走上溪岸,向著北方而去。
“今日雪太大,改日再殺你。”
陳青山如是說道,同樣消失在風雪中。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師兄,平靜地說道:“好。”
秋溪兒的目光落向遠處的鐘掃雪和秦初來。
山下二人對視一眼,鐘掃雪想了想,說道:“你家裡有院子嗎?”
秦初來點著頭,說道:“有,你要幫我掃雪嗎?我家院子還蠻大的,掃累了可以直接睡。”
“嗯,我去幫你掃掃雪。”
“同去同去。”
二人轉身就走。
二人頭頂有許多劍光,是回東海劍宗的那些劍修們。
於是溪邊隻剩下了張小魚和秋溪兒二人。
張小魚沉默了少許,說道:“師姐不是說你的劍不會落向人間?”
秋溪兒平靜地說道:“隻是你們太吵鬨了而已。”
“原來是這樣。”
張小魚歎息一聲,從溪中爬了出來,在溪邊抖著身上水草,抖了半天,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秋溪兒依舊站在那裡。
張小魚古怪地說道:“師姐還有事?”
溪中之劍化作木簪,落入這個白裙女子手中。
張小魚神色古怪的看著秋溪兒那隻手。
當然不是木簪,而是在那裡,有著一個信封。
今日的師姐,甚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