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心中之劍,閒走人間八萬裡(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681 字 9個月前

張小魚在感受到前方雪中的那些劍意的時候,本以為在那裡等著自己,會是那個一開始便在旁觀的鐘掃雪師兄。

然而並不是。

而是那個劍無名人亦無名的黑袍劍修。

那個曾經在幽黃山脈上與卿相一戰,而後離去的五百年前的劍宗弟子,便安靜地站在那處山穀大湖邊,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

雖然滿穀白雪,然而一口大湖想要結冰,自然不是朝夕之事。

是以湖水寧靜,卻依舊清澈深幽。

像極了人間某些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

誰說人間就不能是一個看著天空的姑娘呢?

張小魚本以為他應該已經走遠了,卻沒有想到他依舊留在東海境內。

不遠處山頂雪中時有劍光掠過,依稀可以看見那些大雪山峰之上一些頗為繁華的劍宗建築。

這裡離東海劍宗並不遠——或者說這裡本就是東海劍宗的地盤。

張小魚懷裡的那封信上的劍意依舊在安靜地流轉著,這個年輕的白衣劍修平靜地走了過去,站在了湖邊,想了想,說道:“師兄?”

這句話與先前鐘掃雪那一句頗為類似。

五百年前的劍宗弟子,自然誰都不會認識。

不說張小魚,便是李山河來了,都不會認識。

像他們這樣的人,往往混跡在人間,而後偶爾留下一些長生久視的劍仙傳說,便換了個地方繼續安靜地活著。

隻是也許是安靜地活了太多年,想要活動活動,也許真的在當下人間,被什麼東西所打動,於是走了出來,時不時地掀起一些波瀾。

黑袍劍修平靜地說道:“是的。大風曆四百七十八年的劍宗弟子。”

張小魚眯著眼睛想著,那真的是很老的師兄了。

比曾經南衣城外的那個老師兄要老,比鐘掃雪要老。

這樣老的人,聲音還很年輕,那隻能是妖修。

就像磨劍崖上那個白裙女子一般。

這樣一句簡單的對話之後,二人便都沒有再說話,隻是低頭看著那口湖。

湖邊稀疏地立著幾株葉子落光了的樹。

枝頭掛雪如白梅。

張小魚抬頭靜靜地看著那幾棵樹,那些雪中劍光,以這樣的視角去看,便像極了隻是困於一樹之間,自這處白雪枝頭,飛到另一處白雪枝頭。

也許人生也是這樣的。

從無兩樣。

隻是踏枝而飛,卻不知至死離不開那些蒼雪之樹。

“五百年前的劍宗,是什麼樣的?”

張小魚開口問道。

也許是這個問題確實觸到了那個黑袍劍修心底一些柔軟的地方,他抬起頭來,靜靜地看向那些遠雪之中飛梭而去的劍光。

好似是在看著某些時光一般。

“那時的人間遠沒有現在這般繁華。”黑袍劍修輕聲說著。

“那場席卷了整個人間的戰爭,讓人間不得不從頭開始,哪怕當時已經過了幾百年了,人間很多地方都還是寥落的冷清的,就像你在看著這場雪一樣,你有時候能夠聽到遠處山裡有人聲,但是你要走很遠,才能看見那些稀疏的人家。”

“劍宗也是這樣的,不止是人間劍宗,人間所有劍宗都是寥落的。聽說在今年四月之前,嶺南曾有八萬劍修,但是在那個時候,嶺南也不過是幾千人而已,更不用說南衣城裡的那個劍宗。”

“但繁華有繁華的燦爛,冷清也有冷清的好處,那時人們勤勤懇懇,牌雖然也打,但沒有現在這般沉迷。卿相那老頭子還在南方,他的懸薜院還沒有開到大澤這邊來。而師父,師父一直都是那樣,懶懶散散,趴在橋頭睡覺,有時候就會離開劍宗,去南方找卿相那個老頭子喝酒——不是劍光而去,而是從南衣河裡,乘著一艘小舟——聽他說,這是他師父以前最喜歡做的事。乘舟一路漂流過去,越過大澤,走過青山,於是在漫長的旅途裡,他帶的那壺還有澀地酒,便被人間的風雨烈日釀得剛剛好。”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這個藏在黑袍下的劍宗師兄,緩緩說道:“那你呢?”

“我?”黑袍劍修低下頭來,靜靜地看著湖中的倒影。

“我沒有什麼故事,我隻是劍宗裡一個小小的,並不起眼的妖修而已。”

“所以有時候平凡,隻是需要等待而已。”

黑袍劍修平靜地說道。

當然,他所說的平凡,隻是在人間劍宗之中的平凡,而不是整個人間的平凡。

“倘若是我當年年輕的時候,看見師弟這般模樣,肯定羨慕得很。”黑袍劍修說這一句的時候應該是笑著的,也是溫和的,但是說著話語裡的意味便冷了下來。“眼睛裡有光,真的是世人最好的模樣。憧憬也好,羨豔也好,隻要能夠點亮眸底的光芒,都是好的。”

黑袍劍修隻是這樣說著,並沒有說他的眼睛裡是否還有光芒,那是世人看不見的東西。

湖邊短暫的安靜了一刻,黑袍劍修看向湖邊不遠處樹下沉默而立的張小魚。

“你的劍要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師弟。”

黑袍劍修踏著風雪向著山穀另一頭而去。

“才能在那些青山大流之中活下來,才能,殺死我們。”

這一次大概是真的離開了。

張小魚沉默地在湖邊負劍而立,而後什麼也沒有說,向著南方走去。

那口像是人間某些姑娘水汪汪地期盼著的眼睛一樣的大湖,便在風雪裡被遺忘在了身後。

......

大風曆一千零三年,十一月五日。

東海的那場風雪,大概還要再過一段時間,才能吹到這座槐安最南部的山脈之中。

相比於嶺北,嶺南依然要溫暖許多,除非是中所記載的,幾十年一次的冥河潮汐,將那些幽黃山脈的冷風,吹向槐安,否則嶺南向來便要比嶺北溫暖一些。

但是這樣的溫暖自然也是有限的。

樂朝天已經幾日沒有去練劍了,要伍大龍給他打造了一個爐子,便擺在小樓中間,終日在那裡烤著火彈著曲子睡著覺,好不自在。

南島去練了一會劍之後,回來的時候,便看見樂朝天依舊抱著個枕頭,在小樓二樓睡著覺,門窗倒是沒關,不然南島他們總免不了擔心這個師弟會因為烤火悶死在裡麵。十一月的風吹進來雖然有許多寒意,但是終究擺了個溫暖的爐子,倒也不是很冷。

南島背著劍走到邊上把那些活動的門頁又拉開了一些。

樂朝天聽見聲音,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抬起頭看著南島,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說道:“師兄你練劍回來了?”

“嗯。”

“要不要烤火。”樂朝天坐了起來,把爐子正對的那塊地方讓了出來。

南島搖著頭,走到了外麵的廊道上,一麵吹著風,一麵說道:“我不冷,師弟你烤吧。”

“哦,那好吧。”樂朝天又扭著屁股坐回了那裡,抱著枕頭在那裡搖搖晃晃。

南島背著劍安靜地在那裡廊道上坐著,風吹得頭頂的那些錢袋嘩啦啦地響著。

樂朝天看著南島的背影,想了想,抱著枕頭也走了出去,輕笑著說道:“師兄還在想東海那場雪?”

南島沉默了少許,點著頭說道:“是的。”

東海要下場雪的事,過了這麼久,自然嶺南也知道了。

樂朝天在一旁歪頭歪腦地看了南島半天,而後頗有些好奇地問道:“師兄覺得他會贏還是會輸?”

南島靜靜地看著樓外枯山,緩緩說道:“他不會去問劍。我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是他不會去問。”

樂朝天挑了挑眉,說道:“為什麼?”

南島輕聲說道:“三月的時候,師兄便說過,上崖請劍,是極為愚蠢的事,像他這樣自詡聰明又瀟灑的人,不可能去做這麼蠢的事。”

大概是身下的木廊有些涼意,樂朝天把手裡的枕頭順手塞到了屁股下麵,坐著顛了兩下,很是滿意,而後才說道:“原來是這樣,但師兄既然知道他不會去和磨劍崖的人比一比,那還惦記著做什麼?”

南島長久地沉默著,看著那些青山綠意死去,化作滿山痛苦的枯黃,似乎也又看到了很久之前,在某個暮色時分,橋上的張小魚那痛苦的神色。

“師兄是個很痛苦很掙紮的人。”南島如是說道。“如果連問劍這種事都拿來打掩護,那肯定要做的,是更危險決絕一點的事。”

樂朝天倒是沒有想這麼多,雖然東海那場雪的消息,還是他聽來的,但是他什麼也沒有想,現在也是這樣的。

“說不定他隻是覺得很無聊,想要逗一逗世人玩呢?又或者,他其實確實想試試,但是又怕被人打下崖來很是丟臉,乾脆先試探幾次,等到人間都以為他在開玩笑了,他在悄咪咪地爬上崖去,看看磨劍崖的劍這麼高,到底憑什麼。”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我覺得你是在說你,而不是在說師兄。”

樂朝天在那裡哈哈笑著。

這說的確實像是樂朝天會乾的事。

不過也許樂朝天更喜歡偷偷爬到崖頂,去整宿整宿地吹曲子,搞得大家都睡不著覺。

有好幾次南島修行醒來的時候,便看見青椒一襲紅衣在峽穀月色冷風下靜靜地站著,或是練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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