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南衣河畔無比沉寂。
人間當然會有人想過讓陳懷風他們去死。
但是大概不會有人這樣堂而皇之的在南衣城這樣說出來。
所以在河邊抱劍而立的少年大概也是被驚了許久,長久地看著夜色風雪之中,在那些稀疏的人間燈火之下,安靜地坐在蓬邊的小鼠妖。
胡蘆一直站了很久,直到大雪滿肩,飛絮覆眉。這個少年才重新回過神來,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你所說的那些東西是對是錯,但我既然是劍宗之人,自然便要站在劍宗的立場來看——不講道理,自然有不講道理的道理。也許人間有時候,確實需要一些這樣不講道理的人,來橫劍大流之中,讓一切回歸應有的軌跡。”
少年輕聲說著。“而且你說得很遠了,對我而言,我隻是想要知道一件事——你與那隻叫青青的小翠鳥,到底說了什麼?”
鼠鼠平靜地坐在舟頭,緩緩說道:“什麼也沒有說,我隻是讓她幫我送了一封信而已。”
胡蘆皺了皺眉,問道:“什麼信?送到哪裡?”
“嶺南。”
胡蘆沉默了少許,說道:“給誰的?”
鼠鼠冷笑一聲,說道:“與你有什麼關係?”
這大概確實與胡蘆沒有關係。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聽說過鼠鼠的那個故事。
所以胡蘆手中的劍鬆開來,在風雪裡懸浮著,那一劍似乎隨時都會出鞘而去,這個頂著瓜皮頭的少年看著鼠鼠緩緩說道:“與劍宗有關係,便與我有關係。”
路上稀少的行人錯愕地看著風雪大河之上劍拔弩張的一幕,而後在夜色裡紛紛避遠而去。
鼠鼠隻是平靜地說道:“你如果不信,那就請吧。”
那一劍懸浮了許久,最終還是在風雪中平息了下來。
胡蘆重新握住了劍,向著河岸而去,翻身躍上護欄,沿著風雪長街安靜的離開。
“如果不是,我一定會來殺了你。”
少年執劍在雪中遠去。
鼠鼠安靜地坐在舟頭,倚著大雪覆滿的蓬沿,靜靜的看著這場風雪。
也許是因為覺得有些冷,所以鼠鼠伸著腿勾著那個小爐子。
隻是小船船底並不是平滑的。
於是在爐子的踉蹌之中,爐上的那半壺酒滾落了下來。
並沒有燙到鼠鼠的腳,隻是在舟底灑了大片的酒液。
風雪裡的東西總是冷得很快。
鼠鼠大概也有些悲傷,於是抬手擦了擦眼角,躲進了烏蓬之中。
......
鼠鼠確實是見了青青一麵,也確實讓她送了一封信去嶺南。
那封信是送給嶺南一隻叫狸笠的小妖的。
信是在下午的時候送到的。
也許更早也許更晚。
這樣的一場大雪裡,很容易讓人找不到方向,也分不清時間。
縱使是青青這樣在人間到處瞎跑的小妖,在風雪裡到了嶺南的時候,也是很久沒有找到方向。
她在山雪裡暈頭轉向地亂飛了很久,才終於在下方某處山雪枝小道上聽見了某個驚喜的聲音。
“青青!”
“青青!”
哪怕是人間大雪,依舊臥在山門下的樹枝睡覺的橘衣少年,此時跳了下來,背著劍在積了厚厚的雪的山道上一麵跑著一麵叫著。
青青因為大雪覆蓋,已經飛過了那處山頭,直到風聲小了一些的才聽見了少年小妖的聲音。
於是又辨認了許久,才落向了下方的雪山之中。
這場下了數日的大雪,便是狸笠也有點分不清自己是跑到哪裡來了。
不過總歸還是在嶺南,身後那些腳印也還在,不至於到時候找不到回去的路。
青青落下來的時候,那個少年的那些因為看見了自己的驚喜已經慢慢淡去了,背著劍站在山道邊的樹下,有些猶豫,也有忐忑。
想要問一些什麼,但是又不敢問。
於是隻是安靜地站著。
青青見了這個少年小妖,並沒有把信拿出來,隻是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很久,而後問道:“你一直都在嶺南?”
狸笠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就在當初,你把那封信送來的地方。”
青青怔怔地看著少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你為什麼不去外麵找她?”
狸笠在樹下坐了下來,緩緩說道:“因為我怕我離開的時候,鼠鼠就來了,她如果沒有看見我在那裡,會以為我沒有等她,於是便生氣走遠,再也不回來了。”
青青聽著狸笠的這句有些幼稚氣的話,卻是有些生氣的想笑,但是看見少年那副唉聲歎氣的憂傷模樣,卻還是沒有笑出來。
隻是歎了一口氣,而後在一旁雪中也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也許也確實不能怪他。
當初鼠鼠要她送了那封信後,便因為惹了事,被卜算子哄在了南衣河上。於是便很遺憾地失了約。
後麵大概也是因為內疚,一直沒有敢問一問這件事情。
於是就像她與南島說的那樣,隻是在大河之上漂著,想著那個少年到底是等了,還是沒等呢?
他是恨了,還是沒恨呢?
鼠鼠當年也確實是個少女小妖。
於是有些心思是稚嫩的也是愚蠢的。
想來這個少年也是這樣的。
分明兩個人一個便在嶺南,一個便在南衣城。
但是誰都沒有探聽過對方的消息。
總想著也許有些故事是不敢去聽聞的。
一個怕沒來,一個怕變心。
青青隻是局外的小妖。
她也未曾想過這些故事。
二人在風雪山道旁長久地沉默著。
一直過了許久,狸笠才重新看向了青青,輕聲說道:“你這次來嶺南,是要做什麼?”
“送信。”青青緩緩說道。
狸笠沉默了少許,說道:“是送給我的嗎?”
“是的。”
青青從懷裡取出了那封鼠鼠在和她喝了一些酒之後,趴在風雪船頭寫的信。
狸笠安靜地看著那封信,就像當年一樣,並沒有伸手去接過來。
“信裡寫的是什麼?”
當年他也是這樣問的。
“我不知道。”
青青當年也是這麼回答的。
大概唯一的不同,便是當年是一個春日溫暖柔軟的清晨,而現在是一場山雪朦朧的傍晚。
青青伸出了手,那封信便在小小的掌心躺著,不時便有雪落在上麵。
“鼠鼠隻是和我喝著酒,但是什麼也沒有說,突然便想著要寫一封信,然後讓我送了過來。”
青青說著,卻是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一個春天。
那時還是逍遙自在的鼠鼠,抱著一壺酒小口地抿著,拉著她的手在人間某處才始開了一些野花的田間小道上撒著步子走著。
於是走著走著,突然便說要寫一封信,說是要給一個遇見過的少年小妖。
於是鼠鼠豪氣地乾完了那一壇酒,把壇子倒扣在田間,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了紙筆,一麵迎著那些吹過了田間黃白小花的春風嘿嘿笑著,一麵開始筆走龍蛇。
潦草的寫了一封信,便托青青送去了嶺南。
大概便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可惜鼠鼠沒能去成,打算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的鼠鼠,反手偷到了缺一門卜算子頭上。
然後就像她說的那樣——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狸笠並沒有去接那一封信,隻是歪頭想了想,說道:“其實當初我也想過給她寫一封信,就是在她寫了那封信,說要來,但是沒來之後,我在那片黃昏裡待了好幾個月,然後有一天,突然想著,要不寫封信問一下吧。”
青青看著他問道:“那你寫了嗎?”
狸笠笑了笑,說道:“寫了,但是寫了沒幾個字就停了下來,有很多的原因,比如我當時趴著的那塊石頭被太陽曬得太燙了,我當時都被曬出了原形,連爪子上的毛都燙彎了。也比如我克服了太燙的問題之後,又寫了幾個字,然後便想起了萬一她是真的不想來了呢?我那時想著就很傷心,在樹上趴了好久,然後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打算繼續寫下去。”
少年狸笠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