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直走完了整條長街,走到了那條巷子裡。
賣糖油粑粑的老頭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大概是那場雪之前的事。
也許是換了個地方了,也許是已經老死了。
沒人知道。
梅曲明站在巷子口,看了很久,而後看向薑葉,說道:“如果青天道的人出現在嶺南,與鼠鼠無關,那麼是誰讓他們來的呢?”
薑葉隻是搖著頭走著,說道:“我不知道。”
......
陳懷風在夜色裡穿過那些劍意屏障,踏入嶺南山雪之中的時候,顧山鴻便在那裡安靜地等待著。
二人相見,卻是各自行了一禮。
“師兄。”
“前輩。”
顧山鴻聽見那一句前輩,說道:“陳師兄這句前輩,卻是叫得我心中有些惶恐。”
陳懷風微微笑著,輕聲說道:“嶺南劍雖然自稱小劍,但是對於人間而言,卻是至大之劍,自然當得起這一句前輩。”
顧山鴻隻是搖著頭,笑著向前而去。
這個嶺南驚鴻劍宗的宗主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自然便是因為陳懷風是第一次來嶺南劍宗。
作為自幼在劍宗園林修行,劍成之後,也隻是在人間打牌喝茶的陳懷風,去過的地方其實屈指可數。
哪怕之後破了九境,入了大道,看人間更遠,也沒有去過的彆的地方。
大概對於他而言,人間最好的山水,便是杯中的枸杞山水。
二人在山林雪道上負劍而行。
雪已經停了一日,枝雪正在簌簌地落著,林間倒是有些月色。
隻可惜二人大概都沒有心思去看那些東西。
“青天道梅溪雨,師兄應當知道。”
顧山鴻看著一旁安靜地走著陳懷風,緩緩說道。
陳懷風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他與我年歲相差無幾,是同一代人。”
顧山鴻聽著這一句同一代人,也看著麵前這個雖然總是被叫做老男人,但事實上也不過三十二的陳懷風,卻是有些感慨,輕聲說道:“大概也隻有天賦相仿,才能夠被稱為同一代人,不然難免便像我們這樣,修行一輩子落到了最後,反倒成了師弟輩。”
陳懷風輕聲笑著,說道:“前輩其實可以去懸薜院中教授劍道,入了院,自然便隻會是先生。”
顧山鴻歎息著說道:“嶺南小劍,還是不要誤人子弟了。”
“嶺南隻是生不逢時而已。”陳懷風如是說道。
“什麼才叫生得逢時?”
陳懷風想了想,說道:“譬如他梅溪雨,來了嶺南,卻剛好我陳懷風也入了大道,而後乾脆地聞風上山,這便叫生得逢時。”
顧山鴻聽到最後,才知道陳懷風依舊在想著青天道人之事。
“所以三月之時,發生了什麼事?”
顧山鴻當然不聽風聲,哪怕聽過了溪橋邊那一段對話,也是不知道許多東西的由來。
陳懷風沉默了少許,平靜地說道:“一些私怨之事而已。”
顧山鴻輕聲說道:“倘若隻是私怨,應該不會這般。”
“當然是私怨,隻是這樣的私怨,大概不能被世人所聽聞。”陳懷風輕聲說道。
“如果世人聽到了會怎樣?”
“大概有些事情,很難善終。”
顧山鴻轉過頭去,看著山林月色,輕聲說道:“這樣說來,那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陳懷風沒有說什麼,隨著顧山鴻向著嶺南更深處而去。
嶺南本就已經少了許多劍修,在這樣大雪之後的夜晚,自然更是清靜。
滿山隻有一些雪落枝頭的聲音,與一些林間野物奔走的瑣碎聲。
二人踩著雪,各有心思地走著。
一直過了許久,顧山鴻才輕聲說道:“不止師兄有些麻煩,嶺南也有一些麻煩。原本風吟師兄打算擇日前去劍宗一趟,但是師兄既然來了,那也正好省了這一趟。”
陳懷風看向一旁的顧山鴻,又抬頭看著山嶺之上的那些劍意,輕聲說道:“封山之事?”
“是的。”顧山鴻輕聲說道:“此事與張師兄應該也有關係。”
陳懷風停了下來,看著顧山鴻說道:“什麼關係?”
“人間劍宗之間的關係。”
陳懷風沉默了少許,說道:“妖族之事?”
“是的。”顧山鴻看向嶺南深處,輕聲說道,“便在昨日下午,嶺南瘸鹿劍宗,被人殺了一乾二淨。那是個妖修之地,雖然嶺南不止是在那裡有著妖修,但是終究那個地方,是當年妖主身死之地,一旦消息傳出,人間將會如何,我們不得而知。”
陳懷風的目光順著顧山鴻的視線同樣落向嶺南深處。
他雖然未曾來過這片古老而鬆散的劍宗彙聚之地,但是也卻也知道那樣一處劍宗的存在。
當年萬妖過境,越過南衣城,也越過鳳棲嶺北去。
而妖主便死在山嶺之中。
其後有妖族為了紀念那頭帶著妖族在幽黃山脈之上苟延殘喘了許久的瘸腿麋鹿,便在那裡建立了這樣一處劍宗。
這樣的劍宗自然不止一處,便是巫鬼之道盛行的黃粱,在幽黃山脈極南部,那處被稱為妖族祖地的地方,也是有著這樣一處修行之地,隻不過並非劍修之地,而是純粹的妖修之地。
陳懷風沉默地看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你們怎麼看?”
顧山鴻緩緩說道:“有人想用張師兄上山之事,挑起人間風雨。”
陳懷風輕聲說道:“確實如此,師弟的人間劍宗弟子身份,在這樣的事情之中,過於敏感。”
顧山鴻繼續說道:“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我與風吟師兄商討之後,隻得到了兩個解決方案。找到動手之人,或者......”
“找到神河與我師父。”陳懷風當然也看得出來,這是擺在明麵上,最為簡單也最為有用的解決方式。
但是問題便在於,人間沒人知道神河去了哪裡。
叢刃雖然也曾有過消息,但是最後的蹤跡,也隻是去了東海之外四十九萬裡,而後同樣不知所蹤。
無論是神河,還是叢刃,這兩個人間大妖劍修,隻要能夠出現在人間視野之中,那些一切關於人妖之論的輿論,都會平息下去。
這是一千年前,親手奠定了當前人間格局的兩個人。
或者還有第三種。
二人一同看向了人間東海方向。
劍崖之上也有著一個大妖劍修。
秋水。
然而磨劍崖沉寂千年,早已經不問世事,秋水自然不可能出麵,來看這樣的事情。
至於陳雲溪。
雖然世人也是傳聞他在叢刃之前更早便已經化妖。
但是終究對於世人而言,流雲劍宗的名聲並不是很好,更何況,這是一個跨越了更久遠曆史的人,便是人間諸多大修,都未曾得見過這個人的模樣。
未必便能對這樣一件事有著什麼幫助。
陳懷風在山林雪中站了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大概能夠猜到這件事的背後是什麼人。”
顧山鴻也在聽風吟那裡聽見過一些風聲,輕聲說道:“但是問題在於,我們不知道那些人是誰。”
“嶺南沒有任何線索?”
“我們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哪怕是決定封山,也隻是在封鎖消息的流出,而不是真的能夠找到那些蛛絲馬跡。”
陳懷風輕聲說道:“消息是瞞不住的。”
顧山鴻沉默少許,說道:“挑弄風雨的人,自然也會將風雨之聲散向人間,所以在那些風雨吹向人間之前,嶺南必須更快地將風雪吹出去,哪怕隻是一些假的風雪。”
倘若陳懷風不是人間劍宗之人,那麼這件事,他自然可以擔下來,就像張小魚自毀名聲,將汙水潑向山河觀那樣。
但是這件事情,人間劍宗之人,不能沾上邊。
哪怕是遠遠地看著,都會成為一些猜疑的源頭。
陳懷風站在那裡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青天道也許可以插手進來。”
顧山鴻轉頭怔怔地看向陳懷風。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終究是需要縫縫補補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