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裡倒是格外的平靜。
南島也沒有追問那一劍真的落向了關外之事,隻是平淡地看著麵前的酒壺。
草為螢見狀,倒是看著南島說道:“你便不好奇你師弟之事?”
南島不知為何,卻是想起來當初天涯劍宗小青樓之中那場火鍋。
還有那一句,師兄,明日見。
而後輕聲歎道:“不好奇。”
“為什麼?”
南島轉頭看向窗外,平靜地說道:“因為他是真師弟,我是假師兄。”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原來是這樣。”
心中一劍,斬落關外白梅。
自然不是人間尋常之人可以做到的。
但是一如南島所說,樂朝天是真師弟。所以哪怕草為螢親口說了那樣一劍的存在,南島也沒有去深究什麼。
二人坐著閒談了一陣,桌上的桃花酒卻是已經開始散發著有些令人微醺的酒香。
南島看著桌上的那壺酒,想了想,說道:“桃花酒與桃花釀應該不是同樣的東西。”
“是的。”草為螢說道,從爐上將那個酒壺提了下來,放在了一旁稍稍冷一陣。“桃花酒便是用桃花煮的酒,桃花釀自然是桃花釀的酒。”
南島看著草為螢說道:“我沒有喝過桃花釀。”
草為螢微笑著說道:“我到時候釀一點,你下次來的時候,我請你喝。”
“你酒釀的好不好?”
南島卻是有些不放心。
草為螢揭開酒壺的蓋子,看著裡麵那些被煮掉了色彩的桃花,然後提了起來,翻過桌上的杯子,倒了兩杯酒,笑著說道:“總比這樣粗製濫造的桃花酒要好喝。更何況,一個喝了這麼多年酒的人,自然是人間最會釀酒的。”
南島輕聲說道:“確實。”
二人臨窗喝酒,春光爛漫,日影悠長。
一直過了許久,草為螢才看著對坐的南島,說道:“有沒有找到熟悉的感覺?”
南島看著杯中之酒,緩緩說道:“有一些,但是不多。”
草為螢輕聲笑道:“能夠有一些,便已經很是幸運的事,星河流轉,世事遷移,天地光陰,都不過逆旅過客,更何況你我這樣的世人?”
南島靜靜地看向窗外,說道:“那這樣的話,如何才能知道我是我?”
“時歲不息,思緒萬千,前之一我與後之一我都不可同時而語,自然隻是我似我,而非我是我。”
南島沉思著。
草為螢看向了長街春光,微微笑著說道:“但似我也好,是我也好,非我也好。都不重要。”
“什麼最重要?”
“飛光春華,新釀桃花,萬萬不可辜負才是最重要的。”
南島轉頭看著草為螢,這個青裳少年隻是輕聲笑著,看著人間喝著那壺新煮的桃花酒。
南島輕聲說道:“確實如此。”
於是二人飲儘壺中之酒。
兩個少年帶著似醺未醺的醉意,迎著春光走了出去。
一路走出小鎮,穿過花海,卻正好遇見陸小三背完了劍名抱著小土狗爬上岸來。
小少年看著花海中並肩閒走的二人,倒是愣了愣。
“師叔怎麼也在這裡?”
南島站在傘下看著春風裡許多紛飛的桃花,想了想,說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這個問題給小少年難倒了。
陸小三撓了半天頭,也沒有想出來到底應不應該在,卻是靈光一閃,看著南島說道:“師叔你這個問題是不講理的。”
“為什麼不講理?”
“這就好像你在路上遇到師父,和她打著招呼,說師姐吃飯沒有?然後師父回你一句,我為什麼要吃飯?”陸小三得意地笑道,“這就是故意找茬,就是不講理。”
南島看著分析得頭頭是道的陸小三,倒是驚訝了一下。
難道他真的是個天才?
草為螢倒是不想為難這個背了一日劍名的小少年,輕聲笑著說道:“他是來找我喝酒的。”
陸小三滿意的點點頭。
這才對嘛。
你吃飯了嗎的回答絕對不是我為什麼要吃飯。
師叔怎麼也在這裡的回答也絕對不是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所以草為螢為什麼在鎮子裡的原因大概也隻是突然想逗逗那條老狗。
世間之事,一問一答,本就是趣味。
陸小三見南島也在這裡,也沒有急著回去,在花海裡抱著那隻小土狗坐了下來。
“對了師叔,前輩,那裡的劍名我已經背得差不多了。”
陸小三很是開心的說道。
草為螢笑了笑,說道:“沒事,我還有許多沒寫的。”
陸小三深吸了一口氣,抱著小土狗轉了過去,看著遠處的那棵桃樹,決定暫時不想理睬這個氣人的前輩。
南島與草為螢也在花海裡停了下來。
南島大概是想起了什麼,看著草為螢說道:“我有一劍,但是並不能理解,想讓你給我看看。”
草為螢喝了一口酒,說道:“什麼一劍?”
南島沒有說話,向前走去幾步,身後的桃花劍在春風裡出鞘而來,落入手中。
草為螢看著南島手中似乎有些霜雪之意的桃花劍,卻是挑了挑眉,向著陸小三伸出了手。
小少年還沒有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身後背著的不聞鐘便鏘然一聲拖曳著寒光落入了草為螢手中。
春日爛漫的飛花之海中,青裳少年仰頭喝了一口酒,而後頗有興趣地看向南島。
“請。”
南島站在不遠處,橫劍身前,而後閉上了眼。
再度睜開眼時。
人間卻是忽然飄飛著許多細雪。
細雪與落花齊飛。
春光共劍光一色。
南島一劍刺出,人間無數飛雪落下。
花海之中劍聲鏘然。
草為螢握著葫蘆,手中不聞鐘便隨意地橫於身前,將南島的細雪一劍攔了下來。
桃花劍雖然被攔了下來,然而兩劍相錯之處,卻是有著無數雪粒震顫著,細雪之中裹挾著劍意,越過草為螢而去,斬落無數花莖。
草為螢抬手挑劍,將桃花劍撥了回去,也將手裡的不聞鐘拋向了一旁呆呆地坐著的小少年,而後微微笑著說道:“此劍不錯。”
南島輕聲說道:“我也知道不錯,但我不知道這些細雪從哪裡來。”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細雪自然是從劍上來。”
南島看向遠處雲崖人間,眸中細雪簌簌。
“我見人間也有細雪。”
“因為你眼睛裡有劍。”
南島回頭看向草為螢,沉默許久,而後輕聲說道:“我神海裡也有劍。”
草為螢平靜地說道:“我當然知道。”
草為螢當然知道一切的許多東西。
“那道劍意從哪裡來?”
草為螢靜靜地看著南島許久,輕聲說道:“天上來。”
南島將手裡的桃花劍送入鞘中,站在傘下靜靜地看著人間細雪,而後背著劍向著劍湖方向而去。
“難怪這一劍不錯。”
南島的聲音很是平靜。
而後在湖邊停了下來,看著春日平湖之中的落花滿天。
“所以這是一個錨點?”
草為螢同樣走到了湖邊,花海裡隻留了一個抱著土狗依舊瞪大了眼睛回味著方才一劍的小少年。
這個青裳少年輕聲笑著,說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