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卻是輕聲歎息了一聲,抬頭看著自己頭上的那柄傘,說道:“這麼看來,我確實是在替人間遮蔽著許多的風雪。”
“或許是的。”
“細雪是不是會變得越來越大,直到變成一場風雪?”
“取決於你心裡怎麼想。”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抬手從樹上摘了許多桃花,重新塞進了懷裡。而後向著那條沒入雲霧的小道而去。
“我走了。”
“嗯。”
一直到撐著黑傘的少年身影消失在遠霧之中,草為螢才轉回身來,看著花海裡的小少年陸小三。
“你師叔都走了,你還不走嗎?”
陸小三這才回過神來,丟下小土狗抱著劍便向著南島追了過去。
“師叔等等我,教教我那一劍!”
......
聽風吟站在嶺南某處頗高的山嶺崖坪上,靜靜地看著一前一後遠去的道人與劍修。
有劍風落向了這處高崖。
是顧山鴻。
顧山鴻看著那二人遠去,而後各自化作劍光道風離開,輕聲笑了笑,說道:“你說日後梅溪雨會不會趁著陳懷風不注意,給他推到河裡淹死掉。”
聽風吟笑著說道:“我哪裡知道,不過要是我是梅溪雨,莫名其妙被扣上這麼一頂帽子,多半確實會這麼乾。”
二人在崖上不住地笑著。
陳懷風突然整這麼一出,梅溪雨確實便成了這個故事裡最大的倒黴蛋。
笑了許久,二人卻都是沉默了下來。
“嶺南在青天道眼裡,大概也不會有些什麼好詞了。”
顧山鴻輕聲歎息著說道。
聽風吟緩緩說道:“或許是吧,但青天道其實也清楚,這樣一個故事,自然不是針對嶺南的,就算他們真的有什麼不滿,也是落在人間劍宗,落在陳懷風身上,所以梅溪雨最後也隻是乾脆地離開,沒有來找嶺南的麻煩。”
也許是覺得確實沒有和嶺南這樣修行界不入流的修行之地計較什麼的必要。
但凡今日他聽風吟或者顧山鴻,或者小九峰劍宗之中,有某個破了九境的劍修。
梅溪雨也不會直接這樣離開。
站的低了,有時候確實沒有選擇,梅溪雨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顧山鴻點著頭,看著人間那處劍光離去之後被破開的煙雲,輕聲說道:“也不知道陳師兄這次離開,是否還能回到南方來。”
青天道雖然不聲不響。
但是與人間劍宗之間,確實有著不少的糾葛。
聽風吟沉默了少許,說道:“人間劍宗人間劍宗,師弟莫非真的覺得他們是在南衣城。”
顧山鴻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聲說道:“是了,南衣城那處園林隻是山門,人間劍宗自然在人間,人間之中,有著諸多過往沒入人間的劍宗師兄。”
人間劍宗自然是人間極小的劍宗,隻是一處城中園林而已。
但人間劍宗也是人間極大的劍宗,那處園林,隻是入門的一處山門。穿過山門,再入人間,才是人間劍宗。
“白墨劍鐘掃雪便在北方,聽說還打了青天道的某個師叔一頓,幫他掃了掃雪。”聽風吟平靜地說道。
顧山鴻也隻是輕聲笑著,說道:“甚是囂張,但是畢竟鐘掃雪前輩也沒有在青天道頭上扣帽子,也沒有真的跑去槐都旁邊的那片青山裡,去找那個道觀,所以其實想一想,這個南衣城裡養生的陳懷風,倒是更囂張。”
“也許不是囂張,隻是做某些事的時候,一改溫和的態度,過於果決,不給旁人猶豫和考慮的機會。”聽風吟輕聲說道,“但是不得不承認,他們有時候的決定,確實是對的,隻是不給修行界麵子而已。”
顧山鴻立於山崖,抱劍迎風而笑。
“倘若我師父是叢刃,我大概會更不給麵子。”
“是嗎?”
“不是。”
二人搖著頭笑著。
“天涯劍宗那個少年怎麼樣了?”顧山鴻看著聽風吟說道。
“沒什麼事。陳懷風問的時候,我沒有回答,他們便知道了嶺南的態度了。”聽風吟倒是很平靜。
顧山鴻回頭向著天涯劍宗的方向看去。
“我們真的要死守住那個少年?”
顧山鴻也許聽過的風聲不如聽風吟多,所以倒是有些猶豫。
“當然。”聽風吟說得很是肯定。
顧山鴻輕聲歎息著說道:“總感覺日後會有些麻煩。”
聽風吟鬢角白發似乎又多了一些,站在高崖雪風中,輕聲說道:“一千年前,妖族自黃粱越過大澤而來,嶺南下山,卻被人間劍宗四位師兄用一桌麻將攔在了城外,那些小九峰劍宗的前輩們站在山下泣不成聲。這個故事我少年時候聽過一遍之後,便永生難忘。”
“那時我在想,如果我能成為一名劍修,我一定要贏下所有。”
“而現在,嶺南之劍被人間看見的希望便在眼前,我必須考慮這是不是我此生僅有的機會。”
“我相信嶺南能在複古流劍道時代能夠聞名於人間,小九峰劍宗功不可沒。重鑄嶺南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顧山鴻沉默了許久,開口輕聲說道:“其實,我覺得很尷尬。”
素來溫和的聽風吟倒是很是張揚地笑著,說道:“反正高山風雪,無人聽見。”
在另一處高山風雪裡,也有某個穿著白衣的老酒鬼,說過同樣很尷尬的話。
也是高山風雪,無人聽見。
樂意咋說就咋說。
誰曾經還不是個少年呢?
顧山鴻輕聲笑著,說道:“確實如此,不過你說的人間劍宗四位師兄,莫非便是.....”
聽風吟輕聲說道:“是的,就是叢刃和神河的四個師兄,南衣城打牌的風氣,就是他們四個帶起來的。”
顧山鴻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真的又聽到了南衣城那晝夜不息的打牌聲,歎息一聲說道:“那四位可真是千古罪人呐。”
“其實倒也不能這麼說,倘若沒有他們,張小魚大概也不會知道,原來紅中也可以當劍用,就是有一點讓嶺南很沒麵子。因為紅中之劍第一次出現,嶺南是背景板。”
聽風吟有些無奈。
顧山鴻倒是笑著說道:“沒關係,世人以後不會記得這些事的,他們隻會記得南衣城中萬千紅中化作劍光,用巫鬼道做了背景板。”
二人站在山頭輕聲笑著。
笑了許久,聽風吟卻是沉默下來。
顧山鴻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陳青山也來南方了。”
聽風吟輕聲說道。
“河宗陳青山?”
“難不成山宗陳青山?”
雖然陳青山卻是曾經是山河觀山宗的人,但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顧山鴻沉默了少許,說道:“為了山裡那個少年來的?”
聽風吟輕聲說道:“陳青山這樣的大道之修來殺一個小少年,未免過於浮誇,雖然河宗的有時候確實很極端,但是大概他陳青山也拉不下這個臉,畢竟好歹曾經是山宗的人,總還要顧著點臉麵。”
顧山鴻這便有些不解了,說道:“那他來做什麼?”
聽風吟平靜地說道:“他來殺張小魚的。”
顧山鴻沉默了少許,輕聲歎息道:“山河觀這種地方,真的不像一個道門之地,劍宗都不如他們離譜,反正不是弟子要殺師父,就是師兄要殺師弟。”
聽風吟輕聲說道:“太高的地方,總容易出一些問題。譬如當年劍宗未崛起之前的道門.....”
顧山鴻站在高崖之上,聽著聽風吟的這句話,哪怕他是人間小道第六境的劍修,卻也是有些毛骨悚然的寒意。
“是的,一千多年之前的道門,隱世清修。卻死了無數人。哪怕時過千年,聽到這樣的故事,依舊會覺得無比惶恐。”
很多年前的道門,無數大修,藏於深山之中,修行一世,卻往往選擇將自己溺死在某個清晨的洗臉盆中。
一直到後來某個叫南衣的磨劍崖崖主出現,與世人講了一個故事。
再到後來,八百道門上劍崖,被白衣殺了個乾淨,而函穀觀也隱世而去。
道門衰落下來,那樣的流傳於人間的故事才漸漸淡出了世人視野。
最恐懼的死亡。
自然是未知。
沒人知道那些道人們清修一世,立於人間高處,在某些清晨洗臉的時候,看見了什麼東西,才會那般絕望地將自己溺死在半尺之深的水中。
“所以站的低了,才有著無窮的希冀。”
聽風吟輕聲說道。
譬如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