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山月竹溪,青山懷風(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646 字 9個月前

城中酒肆裡,有個黑衣年輕人買了壺酒,提在手裡,又買了碟花生,用油紙包著,往街頭走去。

暮色大概快完蛋啦。

年輕人抬頭看了城外遠山天空之中的輝煌,搖著頭笑著,飲著酒,而後又吃著油紙包中的花生,一路向前而去。

城中沒有大河,也沒有大劍宗,同樣沒有許許多多的牌館,所以那些積了雪的街頭,在雪停的時候,就被人們掃得乾乾淨淨,暮色灑落街頭,倒有些閃閃發亮的味道。倘若不是人們穿著依舊臃腫的衣裳,大概世人走在城中,也不會記得這是個十一月的小城。

等到暮色落下的時候。

黑衣年輕人停在街頭,看著那些被遠山包裹的風光,喝了一口酒。

等到暮色落下的時候,是否就能看見那些山雪之上的一輪月色?

隻是他也並不清楚。

就像世人也不清楚,山月城山月城,山月二字,究竟是來自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風空落眼前花。還是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年輕人這般想著,繼續往前走去,卻聽到身後有人在淡淡地叫著他的名字。

“陳青山。”

陳青山並沒有回頭,隻是繼續平靜地走著。

山月城落於山中,自然城中地勢起伏不平,山中之城,自然也有山。

那些被掃儘了雪,濕漉漉閃亮亮的暮光長街,有時候走著走著,就會突然變成一條上山的路,再走著走著,就會發現人間喧鬨已經在了自己的腳下。

陳青山看著自己腳下走著走著便如同高崖的街道下,那些暮光如流的人間,陷入了沉思。

遠山有雪,同樣褶褶生輝。

於是身後那人便在那些各種各樣的光芒裡,走到了陳青山身旁。

“你來這裡做什麼,陳青山?”

聲音依舊平淡,沒有被忽視的怒意,也沒有見到河宗之人的愁悶。

陳青山晃了晃手裡的酒壺,平靜地說道:“買酒。”

人間哪裡都有酒,除卻西麵某處雪國之中,某個消失的寺廟之外的方圓百裡,人間哪裡都有酒。

所以走到哪裡,彆人問什麼,都可以說買酒。

“山月城的酒,大概也不值得山河觀的佼佼之輩,來買一壺嘗嘗。”

陳青山聽到這句話,卻是輕聲笑了起來,轉頭看著那個與自己一樣衣裳是黑色的中年人,隻不過他的黑色,是帶了許多紋飾的,當風便獵獵的衣袍。

“你不用因為城裡的酒配不上我的身份而自卑,觀裡的人,向來看得高山,也落得低穀。酒也許不是好酒,但是它是人間的酒,就值得我來嘗一嘗。還有,你們的油炒花生不錯。”

身旁的黑袍之人冷哼了一聲,卻也沒有說什麼。

“不過我很好奇,人間的人向來都不想搭理天獄的人,天獄的人也不想搭理我們河宗的人,山月城裡的城衙司府都沒有出來,你天獄的人過來湊什麼熱鬨?”

陳青山喝著酒,眯著眼睛輕聲笑著看著身旁天獄某個院的院長說道。

自然隻能是某個院。

哪怕他是九境之修。

山月城屬於槐安南方,自然便隻有一個調度使,那個人便是現而今依舊在南衣城中的流雲劍宗狄千鈞。

天獄之人淡淡地說道:“他們敢來看你麼?”

陳青山點點頭,說道:“有道理。”而後又看著黑袍之人身上的氣息,挑眉說道,“道門之人?”

“林梓觀,竹溪。”

“林梓觀.....”陳青山卻是少見的閃過了一些驚訝之色。“原來是古道門之人。”

林梓觀原是北方大觀,比青天道的曆史久遠得多,是函穀觀向外傳承的第一批守道之人。

不過他們的衰落自然是誠懇的,必要的。

畢竟當年八百道門上劍崖,他們便是打頭陣的存在。

“不過你名字取得這般清閒,倒是做了天獄這樣陰鬱地方的人,未免過於可惜。”

竹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平靜地反駁道:“你陳青山不是?”

陳青山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說道:“當然不是,我們是可愛的,忠誠的,人間小情人。”

大約天下最好笑的話,莫過於這一句。

所以竹溪在一旁很是諷刺地笑著。

陳青山斜瞥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很好笑嗎?”

竹溪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陳青山歎息了一聲,說道:“倘若不是你的背後是天獄,是那位陛下的意誌,我真想把你打死算了。”

“我以為山河觀不會怕陛下。”

陳青山輕笑一聲,說道:“不怕,怎麼會不怕?我們既怕叢刃,也怕神河,更怕那個藏在流雲山脈裡未曾露頭的陳雲溪。用師父的話來說,這些都是上古時候的老玩意,拿到當下人間來賣的存在。可惜我們道門之人往往過於唯物過於樸素,不願化妖,不然大概也能有幾個他們這樣的人。”

天下三劍,一個真妖,兩個假妖。

道門當然也有妖修,譬如南衣城那個白衣老酒鬼卿相。

隻不過卿相大概終究還是天賦差了一些。

天下妖族自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入了大道,偏偏不願死,要繼續賴在人間講道理的人。

竹溪沉默了少許,倒是讚同地說道:“是的。”

畢竟二人哪怕再如何不同流,最初終究都是道門之人。

人間暮色大概真的快完蛋了。

在二人閒談的這段時間裡,那些閃耀的光芒便已經在街頭溜走了大半,好在人間山雪還算明亮,落於山下的城中倒也沒有過於昏暗。

“我以為你不應該在山月城中。”

陳青山倒是莫名說了這樣一句話。

竹溪看向他,說道:“為什麼?”

“當初南衣城中,天獄混亂,聽說那個叫西門的玩意,寫過信,送到過山月城,而後順路去了槐都。”陳青山笑眯眯地說道,“你為什麼不去?”

竹溪平靜地說道:“倘若是彆的人,大概便去了,但是我不會去。林梓觀便是衰落在磨劍崖手中,所以大概我不是很喜歡人間劍宗那個從磨劍崖走下來的劍宗。”

陳青山輕笑著說道:“我以為你是想隔岸觀火,看看狄千鈞會不會死在那裡,然後好接手南方調度使之任。”

竹溪冷笑著說道:“四方調度使中,最過可憐的大概莫過南方調度使,南方諸多劍宗,天天講著所謂的道理,在這種地方,行事萬般受掣,我又不是生活過得太過如意,為什麼要去做這樣的事?也隻有他狄千鈞這個出身流雲劍宗的人,大概才適合在那個位置上坐著。”

陳青山抬頭看著山雪之上一抹華光,緩緩說道:“確實如此。”

二人立於這處地勢頗高的街頭,看著城外山雪。

“你想見山月?”

竹溪看著一旁喝著酒吃著花生的陳青山說道。

陳青山點點頭,說道:“既然來了,自然便要看一看。”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四日。”竹溪平靜地說道,“你大概來錯時間了。”

陳青山看著幽藍天穹之下,山雪之上那抹逐漸升起的月華,緩緩說道:“見山月又不一定要見滿月。月圓之時,孤懸於青冥之上,雖然極為華美,但是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萬物至美,也許便是似滿未滿之際,將生未生之時。”

竹溪靜靜地看著陳青山許久,而後緩緩說道:“所以山河觀想要做的事,便是讓人間永遠處於似滿未滿,將生未生。”

陳青山微微笑著,說道:“是的。”

天穹山月終出。

是一輪殘月。

陳青山看著人間疏落華光,輕飲一口淡酒,笑著說道:“確實不負山月城之名頭。”

竹溪便平靜地站在那裡,陳青山卻是笑著將手裡的那半包花生塞到了他手中。

“請你吃花生。”

竹溪默然無語。

山河觀的人,大概總有些奇奇怪怪。

不過他也沒有拒絕,打開那半包花生,抓了一把,在口中大口的嚼著。

連月色都香了起來。

陳青山已經帶著剩下的半壺酒,向著長街下坡走下去,竹溪站在那裡看了一陣殘月,而後在夜風裡又跟了上去。

陳青山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轉回頭來,看著身後的竹溪說道:“我不是已經請你吃花生了嗎?還跟著我做什麼?”

竹溪口中的花生嚼得滿口生香,人間濕漉漉的長街之上,那些月華疏落,倒好像是另一種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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