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便是青衣離開人間,人間大雪三月。
一次便是冥河倒卷,整個黃粱與幽黃山脈,都陷入了風雪之中。
楚狗見雪而吠之詞,便是因此而來。
桃花煮酒漸漸沸騰。
顧山鴻又低下頭來,輕嗅著人間冬日時候少有的桃花酒的香氣。
青衣是天上人,他顧山鴻又不是,他隻是嶺南小小的,與大道無緣的人間人而已。
所以那一壺桃花酒的香氣,自然比看著天空更為誘人。
於是迫不及待地從爐上提下酒壺,倒了一杯酒,坐在橋上,溫酒以待,淋雪白頭。
不需要淋雪白頭便已經白了頭的聽風吟看著南島二人,說道:“今日你們過來做什麼?”
這樣的話也許更適合一開始的時候問。
隻是大概閒聊的太遠,倒是現在才說出來。
南島從懷裡取了那封信,說道:“給磨劍崖送信。”
聽風吟笑著接了過來,說道:“你小子最好不要在給磨劍崖的信裡寫什麼招惹是非的東西,磨劍崖這種地方,人間可是招惹不起。”
青天道雖然嶺南也招惹不起,但是終究青天道是落在人間的修行之地,終究會給嶺南這樣一個地方一些麵子。
磨劍崖向來不看人間,也不會給人間麵子。
當初黃粱那因為妖祖隨手一劍而毀去的一城,大概深有體會。
南島坐在傘下歪頭想了想,而後喝了一口桃花酒,輕聲說道:“大概確實會有些招惹是非的東西,隻不過我覺得這件事人間應付不了,但是我能夠應付。”
給磨劍崖的白裙女子寫情書這種東西,自然是天大的惹是生非。
至於南島為什麼覺得自己能夠應付。
大概也是因為當初秋溪兒的那封回信給的勇氣。
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麵對六眼飛魚。
信既然已經送到,剩下的事自然便交給嶺南零落閣,南島也沒有再停留,將酒壺懸在腰間,站起身來,與正在雪中飲酒的二人道了彆,與青椒一同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顧山鴻便一直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二人離開的身影,而後輕聲笑道:“我以為他今日不會站出來。”
今日之事,雖然不是刻意而來,但是當顧山鴻見到這個嶺南之希望走來的時候,還是抱了一些心思。
他原本以為那個傘下的少年大概會像往常一樣,繼續站在傘下,如同局外人一般,看著這些人間風雪。
隻是沒想到他會出來得這麼乾脆。
他們將小九峰劍宗諸峰之主叫來,便是做好了最壞的,強行將這些妖修們的騷動壓下去的打算。
隻不過事情沒能走到這一步。
當聽風吟說完那些稻子稗子之後。
那個少年便撐著傘走了出來。
嶺南需要一柄能夠真正被世人看見且信服的劍。
那便是南島。
不是南方的孤島。
而是嶺南的養劍之島。
聽風吟倒是沒有多少驚詫,隻是喝著新煮的桃花酒,想著那日在天涯劍宗的落楓峽穀中的那些對話,緩緩說道:“這便是嶺南孤注一擲的意義。”
顧山鴻轉回頭來,品著那些桃花酒,輕聲說道:“不過唯一可惜的是,說到底,他終究以後還是磨劍崖的人。”
聽風吟笑了笑,說道:“但是日後世人自然會記得,他是嶺南走出去的。當年小九峰劍宗們沒有抓住的機會,我們現在自然抓得更緊。”
當年磨劍崖七師兄走過嶺南的時候,大概當時的人們,也不會想到,那樣一個懷抱著四尺決離的人,自複古流劍道核心之中走出去的人,會讓整個人間的劍道,產生了這般大的變化。
顧山鴻聽著聽風吟的這句話,挑眉說道:“怎麼抓得更緊?”
聽風吟想了想,說道:“和陛下翻臉算不算?”
和陛下翻臉自然是算的。
隻不過神河大概也不會真的因為一些天獄之人死在嶺南,而親自來清算什麼東西。
顧山鴻看向山雪之中。
嶺南封山,自然依舊有許多天獄之人被困在了這些群山之中,抱風飲雪,想來很是淒慘。
所以顧山鴻喝了許久的酒,而後輕聲說道:“我來吧。”
聽風吟輕聲說道:“不是你來,你沒有來,是風雪凍死的他們。”
顧山鴻笑著說道:“自是如此。”
於是這個驚鴻劍宗宗主背後的長劍化作劍光,穿越風雪而去,在茫茫山雪之中,不知去向。
那一道劍光離去之後,二人卻是坐在橋上,驀地靜靜地看著彼此很久。
而後聽風吟輕聲歎息著說道:“看來我們也要學壞了。”
顧山鴻神色裡卻也是有了一些悲意。
“是的,當我意識到師兄的想法的時候,卻是沒有任何覺得不對的地方.....”
人間上遊。
世風下流。
大概便是如此。
“有生有死,有舍有得。”聽風吟輕聲說道,“便是如此。”
二人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遠山雪中有一抹鮮紅還在若隱若現。
但那不是血色,隻是一個來自東海的紅衣女子。
顧山鴻看了一眼那邊,而後看回聽風吟,說道:“陳青山便在嶺北山月城中,這件事情,你為何沒有告訴她?”
聽風吟挑了挑眉,看著顧山鴻說道:“告訴她?”
顧山鴻看著聽風吟的那種神色,卻是突然明白了什麼,輕聲笑著說道:“是的,自然不能告訴她。”
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告訴她。
陳青山是山河觀大道之修,青椒隻是東海小道初境的劍修。
知道了,大概也該死了。
顧山鴻想明白了之後,看著身前雪中的桃花酒,輕聲說道:“大概也是許久沒有喝新鮮的桃花酒了,有些醉意上頭了,一時之間卻是沒有想明白。”
修行者自然不會喝醉。
隻是大概因為入道之前的三個階段,氣感,入體,周天,最後一個階段周天,在很多年前,曾經叫做異化的原因,人們往往並不喜歡與世人表現出太大的差異。
人會飲醉。
所以修行者也應該會。
不止是妖族想要做世人。
修行者亦然。
所以顧山鴻大概真的有些醉了。
醉到那道劍光帶血歸來,懸在溪橋上滴滴答答的時候,他都隻以為是三月鮮紅的杜鵑花。
所以他拿起了那柄劍,看著那些劍上盛開的杜鵑花,而後將它攬進臂彎裡,裹在那身素淨的衣袍之中,用力的夾著,而後一點點抽了出來。
劍上寒光再度乾淨得如同一條三月山腳的清溪一般。
隻是滿袖杜鵑盛開。
就像是一處偎在溪流的下方,繁盛的杜鵑花叢一般。
顧山鴻麵對著臂彎衣袖之上開滿的鮮紅的杜鵑。
“師兄,我下流了。”
顧山鴻的聲音很是平靜,也很是淡然。
那種醉意裡麵對著繁盛的鮮血的杜鵑花的平靜淡然的語氣,卻偏偏清醒得令人齒寒。
聽風吟袖口沒有杜鵑花,但是鬢角白發如劍,向著更上方刺去。
白發之劍是向上的。
但。
“我也下流了。”
聽風吟靜靜地看著顧山鴻手中的劍與袖口的紅花,平靜地說道。
二人大概都是向下流的。
所以誰都沒有再說什麼。
安靜地淋著雪,喝著桃花酒,而後各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