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溪風雪,所有人都安靜地站在雪中。
嶺南風雪一肩挑之的意思,自然很簡單。
不論人間如何。
嶺南自當同流。
要麼都是稻子,要麼都是稗子。
世人倘若有問題。
那麼便需要先問過他南島的劍。
那個名叫草結籽的妖修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好。”
嶺南是一個很簡單的地方。
所以一些風雪也結束得很簡單。
當那個傘下的少年,第一次沒有站在遠處旁觀,而是與眾人一同走到了風雪中的時候,這場風雪便平息了下來。
這便是開門就是山的意思。
聽風吟立於溪橋雪中,目光從少年身上收了回來,看向溪畔分立的諸人,輕聲說道:“回去吧。”
於是滿山劍修,緩緩散去。
溪畔便隻剩下了聽風吟這些人,還有那個遠遠抱劍觀望的東海劍修。
一直到眾人離去,青椒才抱劍走上前來,向著聽風吟行了一禮,說道:“東海情況如何?”
聽風吟輕聲說道:“東海還好,那座高崖便在那裡,一時之間,倒也亂不起來。”
青椒猶豫了少許,似乎想要問些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問,隻是說道:“多謝。”
聽風吟擺了擺手表示小事而已。
一眾人這才看向溪邊拔劍,正在雪中擦著劍上雪泥的南島。
小九峰諸位峰主,都是頗為驚歎地看著這個傘下的少年。
“原來你當真已經入了觀雨之境。”
第二峰峰主,也便是青椒所說,名叫桑山月的中年女子劍修,很是歎惋地看著南島說道。
成道觀雨境,雖然算不得人間大修,但是在嶺南,自然也是不低的境界了。
桑山月說著,卻是向著南島行了一禮,說道:“我倒是需要向你說聲抱歉。”
南島擦著劍,看了她一眼,說道:“前輩需要道什麼歉?”
桑山月輕聲說道:“當初嶺南做出一些關於你的決定的時候,我便是持反對意見的那一個。”
那是四月份,陸小小跌跌撞撞地將生死未知的南島帶回嶺南的時候。
南島輕聲說道:“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我自己也不信很多的東西。”
桑山月隻是誠懇且灑脫地說道:“不管如何,這聲抱歉,還是需要讓你聽見,權當是讓我心裡好受一些。”
南島看了她許久,而後輕聲笑了笑,說道:“好。”
這場溪雪集會,雖然因為南島的參與了進來,很快便被解決了。
但是終究那些九峰之主們依舊需要回去處理一些騷亂,是以都是沒有說什麼,隻是與南島誠懇而驚歎地打了招呼,便匆匆離去。
在臨彆的時候,南島倒是想起來了當初伍大龍所說的磨劍崖七師兄之事,與他們說了一下。
第一峰峰主,也便是最開始溪橋上另一個不知道名字的人,當然後來南島還是知道了他的名字,沉青苔,一個很接地氣的名字,大概便是沉默的青苔。
沉青苔倒是告訴南島,七師兄確實曾經來過嶺南小九峰劍宗,隻是當初七師兄遊曆嶺南的時候,尚未上崖,所以並未留下什麼東西,大概也隻有後人立的幾處問劍碑,大概意思便是曾經七師兄曾經上嶺南問劍而已。
南島倒是沒有在意。
“我自然也沒有什麼打算觀前人遺跡,悟什麼驚天劍道的想法,隻是頗有些好奇這樣一個前輩的故事而已。”
“隻是怕你有所期待,最後一無所獲。”沉青苔輕聲說道。
南島自是清楚。
於是諸峰峰主,儘數離去。
溪橋之上隻剩下了驚鴻劍派顧山鴻與聽風劍派聽風吟二人。
顧山鴻也不說話,便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南島,看得南島倒是有些不自在。
聽風吟在溪橋上坐了下來,拿起了溪橋上那個常年作為風景的酒壺,向著南島晃了晃,說道:“喝酒嗎?”
南島腰間自然有著一個酒壺,壺中滿滿的桃花酒,是清晨起來,自己煮的。
所以南島搖了搖頭,拍了拍腰間的酒壺說道:“我自己有。”
聽風吟笑了笑,說道:“什麼酒?”
“自己煮的桃花酒。”
顧山鴻倒是有些好奇,“寒冬臘月,哪來的桃花酒?”
南島拿著酒壺走上了溪橋,說道:“大約便是人間劍宗那一株桃樹的分支,我栽了一枝,在天涯劍宗,兩位前輩如果有興致,可以去摘一些煮酒。”
人間劍修行走世間,大概總是少不了酒的助興。
所以顧山鴻與聽風吟顯然很有興趣。
顧山鴻身後之劍,便是在南島說完之後,便化作劍光沒入雪中,不多時,便是挑了許多桃花回來。
“師兄,我要煮酒。”
大概是嶺南之事暫時平息了下來,這個還算年輕的劍修倒是頗有些興致,當下便要聽風吟煮酒。
南島聽見那聲師兄,便有些頭疼,看向聽風吟,果然後者扶了扶額,而後用劍光自風來之崖上取了爐子和煮酒的壺來。而後便坐在溪橋雪中,淋雪煮酒。
南島自己有酒,便坐在溪橋上先行飲著,而後看向青椒,說道:“你要嗎?”
青椒平靜地搖了搖頭,隻是在一旁抱劍坐了下來。
聽風吟一麵煮著酒,一麵看著青椒說道:“你好像有些失落?”
善於聽風的人,大概也善於觀色。
青椒大概卻是有著一些這般情緒,隻是說出口的時候,依舊是頗為平靜淡然的。
“昨日我輸給了南島。”
正在笑眯眯地煮酒的二人愣了一愣,來回看著傘下喝酒的少年與靜坐的紅衣女子。
“喝酒輸的?”
聽風吟挑眉說道。
“試劍輸的。”青椒平靜地說道,“他有一劍,我不如他。”
顧山鴻輕聲笑著,說道:“登樓之境,輸給觀雨之境,想來那一劍,很是得意。”
南島在一旁喝著酒,卻是好奇地問道:“如何是登樓之境?”
顧山鴻輕聲笑著說道:“便是小道境,聞道如尋梅,見道如登樓,登樓而去,得見大道,便是有我無我二境。”
南島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東西,抱著酒壺坐在一旁。
“二者孰高孰低?”
“二者並無高低。”顧山鴻輕聲說道,“入大道有我境,便是以我觀道,萬般皆著我之色彩,於是便要入人間。入大道無我境,便是以道觀道,無我而已。”
“當今人間,便可以以山河觀與缺一門作為對照。李山河有句很是出名的話,叫做天下道生我,而非我生道,譬如母生子,子自然非母,二者同流,卻不同質,那麼自然大道非我,我亦非大道,那麼大道之中,自然須有我。而缺一門則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我既是道,道既是我。物我相觀,道我兩忘。也便是命運三尺之說法的由來——命運三尺不可接近,便是因為我心中尚有我,以我觀之命運,自然會對其產生乾涉,從來導致三尺之間,變幻無窮,而不可捉摸。唯有以命運觀之命運,方能得到最接近的答案。”
顧山鴻說著,卻是輕聲笑了起來,看了一眼嶺南這場山雪,說道:“其實人間一直公認,還有第三種境界。”
南島詫異地說道:“是什麼?”
聽風吟在一旁笑著說道:“第三種,便是嶺南的無人之境。因為無人入大道。”
“......”
南島與青椒倒是一同對著二人的自嘲一陣默然無語。
無人之境,也許便是人間。
顧山鴻自嘲地笑著,說道:“其實聖人也好,坐守人間也好,不過都是大道之境的一些稱呼而已。”
來自東海的紅衣劍修沉默少許,說道:“那劍修終境青衣呢?”
“青衣啊。”顧山鴻抬頭看著山雪之上的天空。
“那是天上人,和人間有什麼關係呢?”
不知從來,生如棄子,被老乞丐帶著在人間走了十九年,上崖一年便人間無敵,而後破天而去,不知所蹤。
如同一道劃過人間的流光,倏忽而來,倏忽而去。
大概青衣這樣的人,也隻能是天上人了。
眾人都是下意識地抬頭看著天空。
人間風雪,一如很多年前,青衣離開人間時候一樣。
黃粱南拓極少見雪。
但是終究也見過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