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山人笑了笑,看向南島說道:“你能走出天涯劍宗那個打水漂的地方,來小九峰看看,這是很好的事情,小九峰自然未必能有什麼幫到你的地方,但是終究閉門造車,難成大器,看遍人間,才能有著大家之氣。日後離開嶺南,也需要多去人間走走,磨劍崖七師兄之道,未嘗不是因此而來。”
南島帶著頭說道:“多謝師兄教誨。”
巡山人說著,卻是又看向了一旁的陸小二,靜靜地說道:“青牛五千言中有——我恒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少年自然可以帶著鋒芒,但是有鋒芒與露鋒芒是兩回事。”
青牛五千言拓本人間無數,巡山人看過,自然不是什麼稀奇之事。
隻是那些大道之術,往往不能為人所用而已。
陸小二有些茫然,不知道為什麼巡山人會突然和自己說這句話。
隻是看著這個四十多歲的九峰劍修,似乎也沒有什麼惡意,小少年還是誠誠懇懇地行了一禮,說道:“晚輩受教。”
巡山人微微笑著看著二人,向著山上一指,說道:“上山去吧。”
二人點了點頭,迎著風雪向著山上走去,隻是走了一段路,南島卻又回頭看著那個巡山人,說道:“師兄叫什麼名字?”
巡山人笑了笑說道:“劉尋山。”
“巡山的巡?”
巡山人搖了搖頭,說道:“尋山的尋。”
二人仿佛打著啞謎一般。
但是當巡山人搖頭的時候,南島自然便清楚了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個巡。
尋山而來,終於巡山。
大概便是如此。
二人繼續向著山上走了一段路,陸小二才看著南島說道:“師叔為什麼要知道他的名字。”
南島輕聲笑著說道:“我是替你問的。”
陸小二愣了愣,說道:“替我問的?”
南島想著先前巡山人的那些態度,說道:“因為他與你之間有些誤會,知道了名字,日後你便可以去找他解開那個誤會。”
陸小二抱著劍在雪中走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
“他覺得我是個好為人先的人?”
南島輕聲說道:“也許是的。”
陸小二轉身便要往山下去,說道:“那可不行,我得去和他說清楚。”
南島輕笑著說道:“你現在便去,不是正好應了他的話?”
陸小二歎息了一聲,說道:“那好吧。”
小少年雖然沒有像南島那樣打著傘,但是還是帶了陸小小做的狗耳朵帽子,此時悶悶的模樣,卻是頗有些意思。
像是一個委委屈屈的小狗子。
南島看著他,想了想,說道:“其實我也有句話告訴你。”
陸小二抬頭看著南島說道:“師叔要說什麼?”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穀。”南島輕聲說道。
溪穀長存,自是知守二字。
陸小二明白了過來,抱著劍看著南島用力的點著頭,說道:“我明白了,師叔。”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
其實這句話,是桃花說的。
二人沿著那些覆雪的石階走了一陣,卻是終於出現了一些雪中沉寂的建築。
在兩旁山林之中綿延而去,滿是簷角掛雪的劍閣之地。
曾經無比繁盛的劍宗,現而今卻是頗為寥落地沉默在風雪之中。
隻有站在那些遼闊的沉默之中,大概才能明白當初發生在南衣城外的那個故事,有些殘忍。
南島負劍執傘,立於山道之上,靜靜地眺望著那些劍閣樓台。
陸小二亦是沉默地看著。
倘若不是因為小少年當初尚未入道,也過於幼小,大概陸小二也會出現在南衣城頭之上,與那場南來的戰爭會麵。
也許會死在那裡,也許不會。
二人靜靜地看了許久,而後重新向著山上更高處而去。
再走了一段路,到了近千丈的位置的時候,第一峰上,終於有了一些人聲。
是一些雪中劍坪,二人站在山道上向著那邊看去,隻見依舊有一些劍修,在劍坪之上,頂雪練劍,或者是以風雪淬煉著劍意。
嶺南當然不是世俗之地。
這片偌大的山嶺,雖然有著許多與世人相同的特質,但是同樣的,這也是一片人間曆史極為悠久的劍修之地。
一坪風雪劍光,倒是讓這一路走來的寥落被衝散不少。
有離得近一些的九峰弟子看見了山道上的二人,猶豫了少許之後,收劍向著這邊走來,停在南島身前,行了一禮,說道:“師兄。”
南島聽見這一句師兄,卻是驀然愣了一刹。
而後看著麵前這個不過見山境的年輕劍修,卻也是反應了過來。
是的,自己確實是師兄了。
在嶺南絕大多數劍修眼中,自己這樣的觀雨境劍修,確實是師兄。
隻不過過去那段時間,不是待在南衣城,便是待在落楓峽穀,南島卻也是沒有意識到,成道觀雨,走在人間絕大多數修行之地,都可以是師兄。
南島看向風雪裡那些劍坪之中,那些頂雪苦修卻依舊在修行界上不得台麵的劍修們,輕聲歎息了一聲,看回了身前那個九峰劍修,輕聲笑了笑說道:“師弟。”
南島大概終於開始能夠坦然地接受師兄師弟這樣的稱呼。
樂朝天這個耍賴的師弟自然功不可沒。
一旁的陸小二則是端端正正地執劍行禮。
“師叔好。”
眉眼俊秀的小少年這聲師叔給那個見山境的劍修弄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南島笑了笑,說道:“這是我師侄,陸小二。”
“哦,那挺好的。”
那個劍修握著劍有些尷尬地說道。
雖然他也不知道好在哪裡。
不過總算是一些話頭。
想了想,那個劍修大概覺得自己應該拿出些師叔的樣子來,手亂腳亂地從懷裡摸出了半塊梨膏糖,伸手遞給陸小二說道:“師侄吃不吃糖,你劍練得怎麼樣了,感受修行感受到氣感了嗎?”
陸小二很是誠懇地說道:“謝謝,不吃糖,劍練得還行,劍意已經蘊養了一段時間了,修行已經見山了。”
看看看看,什麼叫做彆人家的孩子?
一問一答,有理有據,底氣十足。
那個劍修愣了一下,這才驚歎地看著陸小二說道:“你才修行多久?”
陸小二輕聲說道:“其實也很久了,上山一年多了,修行也有快一年了。”
劍修前期在修行進度方麵,自然比不上道門,因為又要練劍,又要觀想劍意種子,時間自然不如道門清修夠用。
劍修隻是不住地歎息著——生子當如陸師侄。
南島隻是在一旁輕聲笑著。
劍修原本大概還想寒暄些什麼,隻是見了陸小二之後,卻也是有些自慚形穢,又跑去劍坪風雪中修行去了。
生子當然應如陸小二。
至於南島這樣的,大概做夢才會有。
南島當初在溪邊那番替嶺南挑雪之言,已經傳遍了嶺南,除卻那些頗有些孤僻之人,自然都知道這個少年,用了如何短暫的時間,便走到了成道觀雨境。
在驚歎之後,卻也覺得理所當然起來。
這是嶺南等了數千年的希望,理應如此。
劍修們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