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大雪。
然而位於槐安北方的槐都卻隻是一場稀稀落落的小雪而已。
梅溪雨穿過了那些安安靜靜地散落在山雪間的道觀,向著這處不過數百丈的山後走去。
道觀大多是青綠色的基調,像是一些低矮卻也碩大的被人砍伐過後留下的竹根一般,靜靜地紮根在這場小雪的山中。
梅溪雨一路向著後山走去,卻發現這處林間小道上,有著一行清晰的腳印,正在向著山林深處而去。
這個好端端去了一趟南方,結果背了一口大黑鍋回來的年輕道人,看著那行腳印,卻是皺了皺眉頭。
站在那裡靜靜地看了一會,正打算繼續走過去,這片正在簌簌地落著雪的林子裡卻是緩緩走出來了一個五十來歲的道人。
梅溪雨行了一禮道:“師父。”
這個眉宇之間與秦初來頗為相似,名叫秦再來的道人,儘管在名字之間,有著一種頗為違和的顛倒,但是卻也往往被觀裡新來的弟子們認為是秦初來的兄長。
隻是無論是秦再來,還是秦初來,都是很平淡地否認過這一猜測。
隻是這樣的否認,卻也讓這二人之間,往往帶上了一些更難言說的神秘色彩。
尤其是更為沉寂,常年坐在山林之中閉關不出的秦再來。
事實究竟如何,沒人出來解釋過。
也許確實就像秦初來所說的那樣,二人隻是恰好容貌相似,也恰好名字相似而已。
被山下小鎮稱為再來真人的道人,目光平靜地看著自己這個弟子,緩緩說道:“你去了趟南方?”
梅溪雨點了點頭,說道:“是關於三月師弟的一些事。”
“什麼事?”
梅溪雨輕聲說道:“嶺南有人將信寄到了弟子的清修之地,弟子隻能前去嶺南一趟,與人間劍宗撕破了一些臉皮,不過並沒有波及世人。”
秦再來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什麼,轉頭看向方才梅溪雨看著的那行腳印,緩緩說道:“你找觀主做什麼?”
梅溪雨一想到這裡,便覺得有些煩悶,行了一禮,說道:“嶺南瘸鹿劍宗被人屠戮,陳懷風為了不讓這件事波及人間劍宗與兩族,將這頂大帽子扣在了青天道頭上,現在整個南方,大概都在議論著青天道之事。”
秦再來起初有些訝異之色,隻不過聽到後來,倒是也平靜了下來,說道:“確實是人間劍宗的作風,不過世人不會信這麼荒謬的事情,想來他陳懷風,大概也在來青天道的路上了。”
“是的,師父覺得青天道應該如何處理此事?”
秦再來平靜地說道:“看觀主如何想。”
梅溪雨大概也猜到了是這個回答,所以回到北方之後,並沒有去找自己師父,而去徑直去後山找白玉謠。此時聽到這個回答,梅溪雨重新看向那行腳印,說道:“山謠居中有客人?”
“槐都兵部尚書李成河。”
梅溪雨靜靜地看了少許,說道:“看來是為了當初那三十萬青甲之事而來。”
三十萬青甲被北台帶離南衣城,而後繞道東海,大概覺得奇襲槐都是天下妙計,隻是可惜,他低估了那處人間第一都城的實力,被打得頭破血流,倉皇北去。
且不說三十萬青甲便是出自青天道之手,便是當初兵臨城下之時,有人親眼看見過那個名叫白荷的素色道裙女子,便安靜地站在南衣城北大少爺的身旁。
槐都自然不可能不來一趟青天道。
“是的。”
“我沒有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麼晚。”
梅溪雨輕聲說道。
秦再來平靜地說道:“快過年關了,清一清舊事,理所應當。青天道自然與此事無關,但是槐都終究天下眾望之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總要來一趟青天道。”
“來的隻是李成河一人?”
梅溪雨看著地上那行腳印,說道,“他今年應該七十多了,倒也不怕路上有什麼閃失。”
秦再來向著林中走去,平靜地說道:“哪怕他半個人來,青天道也得想辦法給他湊成一個人。天下都在大羿之弓的射程之中,除非青天道像人間劍宗那樣瘋了,才會讓這樣一個人有什麼閃失。”
梅溪雨聽著秦再來口中的大羿之弓二字,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是的,師父慢走。”
秦再來沒有再說什麼,身影沒入林雪中,消失不見。
梅溪雨看著自己的師父離去,而後靜靜地看著那行腳印。
一直等了許久,遠處山林裡才傳來了一些踏雪的聲音。
梅溪雨沉默了少許,向著山階下方走去。
而後見到了那個安安靜靜地在雪中走著的老人。
梅溪雨走上前去,跟隨在這個來自槐都的兵部尚書身旁,行了一禮,輕聲說道:“尚書大人辛苦。”
李成河轉頭看了一眼這個青天道的年輕道人,想了想,說道:“秦再來的弟子梅溪雨?”
梅溪雨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李成河轉回頭去,認真地看著腳下的雪階,慢悠悠地走著。
“幾疊了?”
梅溪雨緩緩說道:“四疊。”
“不錯。”
說完那句話不錯之後,李成河便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在梅溪雨的跟隨下,向著山階上方走去。
一直走到了山道之上的時候,李成河才停了下來,不遠處有小道境的青天道的弟子在那裡等著。
李成河回頭看了梅溪雨一眼,而後平靜地說道:“青天道需要給世人一些交代。”
梅溪雨沉默了少許,說道:“什麼意思?”
李成河繼續向前走去,說道:“你有沒有興趣來槐都一趟。”
梅溪雨皺眉說道:“去槐都做什麼?”
李成河停在那裡,平靜地說道:“你來了就知道了。”
梅溪雨皺眉站在那裡,李成河隻是安靜地在那個青天道弟子的陪同下,穿過了那些道觀,消失在了梅溪雨的視野之中。
這個青天道的年輕道人站在那裡皺眉看了許久,才重新向著山後山謠居的所在而去。
一路林雪簌簌,倒是有些靜心之意,隻是梅溪雨的心顯然有些靜不下來。
一直穿過了那些山階,穿過了一片竹林,眼前便出現了一大片的山中之湖,湖上有一條頗為狹窄,三尺左右的木橋延伸而去,直到儘頭,一座雪中竹屋便安靜地佇立在那裡。
梅溪雨在那條有著一線腳印的橋頭站了許久,直到心緒平息了許久,才踏上了小橋,緩緩向著那座蓋雪竹屋而去,而後停在了橋頭之上,行了一禮。
“見過觀主。”
竹屋之中傳來了一個溫婉柔軟的聲音。
“陳懷風現而今在哪裡?”
梅溪雨在橋頭雪中端正地坐著,對於那竹屋之中的女子為何會知道這些事情,並不奇怪,隻是輕聲說道:“應當已經到了北方。”
竹屋之中的女子很久沒有說話。
梅溪雨也沒有開口,隻是安靜地在那裡坐著。
一直過了許久,白玉謠的聲音才重新落向了這片細雪湖中。
“梅溪雨。”
“弟子在。”
那個聲音依舊溫柔,隻是卻有了些許的惆悵之意。
“陳懷風入觀之後,嶺南之事,便委屈你了。”
梅溪雨沉默了少許,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輕聲說道:“好的,觀主,隻是觀主,應下這種事,總歸需要給人間一個交代。”
“是的。所以你還需要做一件事。”
梅溪雨驀然想到了方才那個來自槐都的兵部尚書所說之話,抬頭看著這場落入大湖,消失不見的北方之雪。
“我需要去一趟槐都。”
梅溪雨明白了什麼。
“是的。三十萬青甲,與嶺南之事,青天道都需要有所回應,你去了槐都之後,會在天獄之中暫留數月,槐都會給你準備一處清修之地,三年之後,槐都會讓你離開,青天道入門弟子,將會由你作為授業之師。”
梅溪雨怔怔地坐在那裡。
青天道這些地方與人間劍宗自然不同,青天道七百年前的弟子,放到而今,便是祖師之輩的存在,而人間劍宗卻也隻是師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