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故事大概本就是簡簡單單的來,而後簡簡單單的去。
生命也是如此。
李二死在東海的時候,隻有青蓮一個人在那裡陪著他,就像一個尋常的老人一樣死去,墜入清溪,隨流漂往東海,什麼也沒有留下。
李缺一老死在槐帝打破冥河缺口的時候,全身赤裸,赤條條的來,也赤條條的去,隻留了那一本隨流落向人間的《人世補錄集》。
妖主也是的。
自幽黃山脈一路艱難而來,將神魂獻祭給了東皇太一,而後頹然死在南方的青山裡。
倘若秋水未曾將那個瘸鹿劍宗僥幸存活的小妖帶上來,大概很多年後,世人便再也找不到那隻瘸腿的麋鹿離開人間的地方。
世人倘若為了探尋機緣而來,前往東海清溪,前往冥河,前往青山。自然不會有什麼收獲,沒有機遇,沒有福澤。
但也許許多的福澤,本就已經留給了人間。
譬如李二終生藏著的那個秘密。
譬如那本看起來毫無用處的道卷。
也譬如,妖族能夠活在人間的緣由。
福澤人間而非個人。
也許便是修行界曆來的追求。
所以死如雜草,世人惘聞。
狸笠長久地停留在那蓬雜草處,抱著自己的劍,沒有離開。
南島撐著傘走到瘸鹿劍宗的時候,秋水已經離開了。
隻有聽風吟依舊站在那裡,靜靜地看向人間南方。
大概是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這個鬢角白發的劍修才回過頭來,看著那個撐著黑傘緩緩走來的少年,似乎有些疑惑。
“你來這裡做什麼?”
南島停在了聽風吟身後,輕聲說道:“崖上的那個人呢?”
聽風吟轉回頭去,看著南方平靜地說道:“走了。”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站在了那處山道上,向著人間南方看去。
聽風吟過了許久才轉回頭來,看著南島說道:“我以為你會有些情緒。”
南島低下頭去,看著腳下的那些低矮的乾枯的草枝,說道:“像她們這樣的人,想說什麼時候,自然會說,倘若不想說,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
聽風吟輕聲歎息道:“是的。”
南島看向聽風吟,輕聲說道:“前輩看起來,似乎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更多一些。”
聽風吟笑著說道:“我隻是聽過一些風聲,知道表象,但不知道真相。”
南島聽著這句話,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大概有時候,真相確實沒有什麼意義。”
南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聽說過這樣的一句話,總之很是惆悵很是感慨。
聽風吟笑著說道:“那就讓嶺南暫時成為你的意義吧。”
南島點了點頭。
二人一直看了許久,其實看不見什麼,隻是青山無邊迷蒙。
“你的境界跌落了一些。”
“小事而已。”
聽風吟無比感慨地看著身旁的少年。
南島轉回頭來,看著聽風吟說道:“前輩想說什麼?”
聽風吟轉回了頭去,也轉回了身去,沿著山道走去,笑著說道:“隻是突然覺得嶺南其實像極了一個草廬。”
而少年隻會是草廬暫住的人而已。
南島看著聽風吟越發帶著蒼老氣息的背影,跟了上去,平靜地說道:“草廬其實有時候,是最難忘卻的東西。”
微末之中的東西,也許有時候確實是令人難忘的。
聽風吟在前麵輕聲笑著:“我以為你會更記得南衣城一些。”
“那是不一樣的。”少年撐著傘走著,很是清醒。
“哪裡不一樣?”
“在那裡我是寄旅之人。”
“在嶺南不是?”
“在嶺南不是。”
鬢角生著白發的劍修爽朗地笑著,步子輕快地穿過山道而去。
......
南島回到峽穀的時候,樂朝天大夢方醒,看著樓外崖坪邊負劍而立的少年,說道:“師兄是出去了一趟?”
崖邊少年點了點頭。
“先前師姐上來過。”樂朝天趴在樓外欄杆上打著哈欠。
南島回頭看著傘簷邊的樂朝天,說道:“做什麼?”
樂朝天笑著說道:“問我們今年在哪裡過年,是在天涯劍宗,還是小白劍宗,還是大家一起到峽穀來。”
南島想了想,說道:“師弟打算在哪裡?”
樂朝天說道:“自然是在樓裡,畢竟這裡風光好。師兄呢?”
“我不知道,都可以吧。”
“那看來就是在峽穀裡了?”
南島看著樂朝天那肯定的神色,說道:“為什麼?”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一般說都可以的人,往往都是懶得去想的人,連想都懶得想,那肯定更懶得走下峽穀去,那不就是要在峽穀裡過年?”
南島輕聲笑道:“很有道理。”
樂朝天得意地說道:“那是自然,修道修道,其實修的就是天地之理,天地之理都能修明白,少年的道理自然也能明白。”
“所以師姐他們想要在那裡過年?”
南島沒有理會得意洋洋的樂朝天。
樂朝天想了想,說道:“大概就是在峽穀裡吧,畢竟他們也是知道自己的師弟是什麼德性,所以先前便已經在樓裡準備了一些東西了。”
南島目光落在小樓上,這才發現簷下已經掛著了幾個大紅燈籠。
“伍師兄現在應該在做爆竹了,方才陸小三他們還在山道上扛著竹子在那裡走著。”樂朝天笑眯眯地看著南島,說道,“真的快要過年啦師兄。”
南島輕聲笑著,看著樂朝天說道:“師弟真的有這麼開心?”
樂朝天理所當然地說道:“那是自然,一年將儘,一歲又除,萬物從新,當然是值得開心的事。更何況,過年了,自然就要開始天天吃好吃的了。”
南島於是明白了最後一句才是讓樂朝天開心的原因,轉回頭去,看著人間。
“師兄難道不開心?”
樂朝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卻是已經走下了樓來,便停在了南島身旁。
“還好。”南島說得很是平淡。
所以大概也確實沒有樂朝天的那種情緒。
樂朝天看著傘下的少年,說道:“為什麼?”
少年歪頭想了想,說道:“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待在傘下,所以大概確實也沒有熱鬨過。”
人間繁華多笑語,唯我空餘兩鬢風。
對於少年而言,過往的那些熱鬨,大概確實都是彆人的。
也許從前他也想過像彆的孩童一般,點著爆竹,而後捂著耳朵慌慌張張的跑開。
但是南島隻能捂住一隻耳朵。
他的另一隻手需要撐著傘。
總是這樣的,難免便懨懨了起來。
樂朝天輕聲笑了笑,說道:“傘下應該也是熱鬨的。”
鎮子裡那些四處響起的聲音,其實落到了傘下的時候,會更加的響亮。
南島輕聲說道:“那隻是喧鬨,而不是熱鬨。”
喧鬨與熱鬨自然是不同的詞語,也有著不同的含義。
樂朝天笑眯眯地說道:“那倒時候讓伍師兄多做點爆竹,讓你好好喧鬨喧鬨。”
師兄弟二人站在崖邊輕聲笑著。
“那個來的人呢?”樂朝天看著人間說道。
“已經走了。”
南島說得很是平靜。
樂朝天倒是輕聲笑著,說道:“那挺好的。”
崖上的人自走她的人間。
人間自過自己的年。
自然互不乾涉。
......
“樂朝天,你安靜點!”
陸小三看著一旁上躥下跳的小土狗,很是嚴肅地嗬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