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竹生點了點頭,一麵壓抑著體內的劍傷,一麵咳嗽著,說道:“確實如此。”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沒有走幽黃山脈,我是從大澤過來的,幽黃山脈有時候確實好走一些,但是終究要遠一些,我既然沒有受傷,那還是選擇最簡單的方式了。”
雲竹生抬眼看著對桌的寒蟬,細細地嚼著口中的麵條,而後重新低下頭去,平靜地說道:“我以為隻有我會想到殺一殺師兄弟。”
寒蟬笑了笑,說道:“陳青山當然比你想得更早。”
雲竹生緩緩說道:“我有些要緊的事要做,師兄給了你多少錢,也許我也付得起這個價錢。”
寒蟬輕聲說道:“兩萬貫。”
雲竹生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確實不是很公道,我沒有師兄有錢,所以確實付不起。”
“在立場麵前,公道自然是可以舍棄的,如果是我師兄葉寒鐘,大概不需要這麼多,也許隻要兩千貫,但是我師兄這個人有問題,我目前也不知道是什麼問題,大概就像你們一樣,不過我並不關心。而且兩萬貫,這是足夠把一切買死的價錢。”
雲竹生輕聲歎息著說道:“是的,這個價錢確實把我買死了。能夠付得起更高的價錢來讓你反悔的人,大概也不會想摻和進山河觀的這些破事裡。”
二人說得和和氣氣,如同討論著誰誰誰昨日花了大價錢買了一隻好看的狸奴一般。
寒蟬很是認同的點著頭。
雲竹生低頭咳嗽著,抬手擦了擦唇邊的血跡,好在麵裡本就有紅色的辣油,所以那些咳到麵裡的血色倒也並不突兀,也許會令人更有食欲。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故事的脈絡既然已經清楚,但是偏偏誰也不能動手,於是便隻能安安靜靜地吃著麵。
雲竹生吃得很慢,所以寒蟬大概有些無聊,叫來了小二,打算要點酒。
“你要不要?”
寒蟬看著雲竹生問道。
雲竹生自顧自地吃著麵,搖了搖頭。
寒蟬於是便隻要了一壺酒。
酒館也會有下酒的小麵,麵館也會有配麵的小酒。
隻不過麵館的酒,大概確實不如酒館的好喝,也許還摻了一些水來提高利潤。
寒蟬雖然是出身流雲劍宗內門的弟子,但是也沒有什麼喝得不爽快,便拍劍殺人的習慣,隻是唉聲歎氣地喝著。
雲竹生安靜地吃完了麵,從懷裡摸出錢來結了賬,而後咳嗽著站了起來,向著門外而去。
這是墨闕城關之內的某個小鎮。
並不算很南方,甚至對於黃粱人而言,這裡都可以算是北方。
譬如那些墨闕地戍這邊的巫鬼道人,便被稱作北巫道。
雲竹生站在了小鎮麵館的門口,抬頭靜靜地看著這場風雪。
寒蟬也握著劍,提著酒壺走了出來。
“難道這段時間,咳咳,你便要一直跟著我?”雲竹生抬手掩唇咳嗽了兩聲,轉頭看著一旁的寒蟬。
來自流雲劍宗的三十歲劍宗很是誠懇地點了點頭。
“畢竟我已經收了錢了。”
敢立天下懸賞榜的地方,自然需要守信用。
雲竹生沉默了少許,說道:“我雖然受了很重的傷,但是終究是山河觀的道人。”
寒蟬站在風雪簷下,喝著極其難喝的黃粱苦芺酒,平靜地說道:“沒有關係,你離我太近了。”
對於天下大多數劍修而言,自然是要離得越遠越好,如此才可以發揮出劍意之道的長處。
但是流雲劍宗自然不會。
這個同樣修行大道,也在劍道的更迭之中做出了許多改變的劍宗,依舊秉持著以身禦劍的原則。
所以這樣一個地方出來的劍修,近身作戰能力,遠強於一般劍修。
三尺之內,自然手中劍又準又快。
雲竹生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你既然來了,那麼你師兄自然也來了的。”
寒蟬輕笑著說道:“流雲劍宗不是山河觀,終究我們還是念著師門情分的,隻要你死了,他自然會離開。”
雲竹生想了很久,說道:“看來我確實是被買死了。”
“是的,所以要不要來點酒?”
雲竹生點了點頭。
寒蟬看了看自己手裡那個所剩不多的酒壺,想了想,又走回了麵館,要了一壺酒。
雲竹生便安靜地在門口看著風雪咳嗽著。
道風短距離,自然快不過劍光。
更何況,人間要安穩一些,誰也不想弄出一些動靜,讓某個崖上的人多一些什麼想法。
寒蟬進去了很久才出來。
雲竹生接過寒蟬遞過來的那個酒壺的時候,倒是愣了一愣。
寒蟬輕聲笑著,說道:“我特意讓他們幫師兄熱了一熱。”
雲竹生緩緩說道:“那我確實得說聲多謝。”
寒蟬走入了風雪中,說道:“不用客氣,畢竟是兩萬貫的價錢,我會儘量讓雙方都滿意。”
“你走錯方向了。”
雲竹生麵色蒼白地咳嗽著,喝了口酒,叫住了寒蟬,向著南方指去。
“我們要去假都那邊。”
“我知道。”
寒蟬腰間懸著劍,在雪裡向北走著。
“我去看看先前路過的那個酒館裡賣的酒好不好喝,要是好喝的話,給你也帶一壺。”
雲竹生沒有再說什麼,捧著酒壺在門口站著,又向著寒蟬去的方向看去,風雪裡並沒有看見酒館,大概有些遠。
於是這個山河觀道人又掀起簾子,走進了有著爐子的麵館裡。
麵館雖然開著窗,但是終究還是要比外麵暖和不少。
坐在櫃台後麵的掌櫃大概也是聽見了雲竹生他們說的那些話,在那裡看著雲竹生許久,又轉頭看向冷風時而吹開簾子的門外。
“那個人走了?”
雲竹生看向那個掌櫃,不知道他為什麼說起這件事,點了點頭,繼續咳嗽著。
掌櫃古怪地看著雲竹生,看著那身滿是梅花一般血色的道袍。
“你們槐安人真奇怪,他要殺你了,你不跑?”
雲竹生麵色蒼白地笑著,說道:“沒什麼好跑的,他是用劍的,用劍的跑的比我們修道的快,我到南方來,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去,與其狼狽奔逃,不如慢慢閒走。”
掌櫃沉默了少許,說道:“那總比等死好吧,我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受了一些傷,說不定你跑著跑著,傷勢好了,就能打得贏他了呢?”
“打得贏他,沒有意義。”雲竹生輕聲笑著。“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掌櫃問道:“你要做什麼事?”
雲竹生坐在桌旁條凳上,彎著腰咳嗽著,一隻手捂著嘴唇,一隻手指著南方。
“我要去假都殺一個人。”
掌櫃的愣了下來,而後一言不發的坐進了櫃台裡。
原來說來說去,沒有一個好人呐!
雲竹生在麵館裡坐了許久,寒蟬才終於帶了兩壺酒走了回來,倒是頗有些歡喜。
“酒館裡的酒確實好喝一些,我同樣讓他們給師兄熱了一下。”
雲竹生點了點頭,說道:“多謝。”
二人重新走出了麵館。
雲竹生這才發現,寒蟬不止買了酒,還買了一把傘,一個用來捧在手裡的小暖爐,還有一件加厚的絨大衣。
雲竹生古怪地看著一旁那個流雲劍宗的劍修。
寒蟬很是認真的把那些東西塞到了雲竹生手裡,說道:“寒冬臘月,師兄自然要保重身體。畢竟你也知道我們流雲劍宗的雖然不講道理,但是講信用得很。萬一師兄沒有能夠熬到明年,便死在了路上,我那兩萬貫,便隻能退回給青山師兄。”
雲竹生沉默了很久,接過了傘,拿起了暖爐,在單薄的滿是血色的道袍外披上了那件絨衣。
說起來也是奇怪。
明明知道寒蟬給自己買這些東西,是為了那兩萬貫。
但是雲竹生還是莫名地覺得有些溫暖。
自從離開了懸薜院,去了山河觀之後,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雲竹生喝了一口溫酒,確實不再像之前那般咳嗽著,於是撐著傘在小鎮風雪長街上向著南方走去。
“多謝。”
這一聲多謝,確實很是誠懇。
兩萬貫,確實可以做到讓雙方都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