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魚也許在那一天之後,便離開了琴瑟穀附近的這片鎮落。
至少那個被李青花叫做李婆婆的老婦人沒有再在這附近見過那個一身白衣怎麼看都臟得很的年輕劍修。
姓劉的木匠那天探出頭來,看了一眼那邊的斑點狗之後,便去了李青花門前,雖然沒有敲開那扇門,但是也得到了李青花的少有的回答。
讓他先儘快做好那個琴瑟穀再說。
木匠開開心心地回來了。
一頭悶在了院子裡,開始縮在一堆木頭裡,認認真真地做著那一個木製琴瑟穀。
老婦人在小鎮的集市裡挑了好久,給李青花挑好了一條新的裙子,本來打算直接給李青花送過去,但是想了想,還是送到了木匠那裡,讓他做好了那一個琴瑟穀之後,一起給她送去。
木匠自然開開心心地答應了,又拿出一些錢來,想要感謝一下老婦人,老婦人沒有接受,隻是囑咐著如果這件事情成了,日後要對李青花好一些,畢竟一個人什麼也看不見,總歸很是可憐。
木匠答應得很是誠懇,掐著手指向著東皇太一發著誓。
老婦人滿意地離開了木匠的院子。
隻是也許總有些好奇張小魚是不是真的便這樣離開了。
又拄著拐杖把這片鎮落大大小小的街巷逛了個遍,隻是確實沒有看到那個白衣劍修的身影。
老婦人回來的時候,站在暮雪巷子裡,看著自家院子對麵的那個安靜的小院子,很是歎惋。
也許是歎息張小魚就這麼走了,也許是慶幸張小魚就這麼走了。
李青花倒是坐在簷下,烤著火,做了一個夢。
......
李青花醒來的時候,正是清晨時候,院子裡細雪疏落,灶台的火灰裡還殘存著昨晚的餘燼,上層的灰被吹開一些之後,便露出了一些像是赤裸的傷口一樣通紅的火塊,散發著一些令人覺得很是溫暖的光芒。
小房子很是簡陋,一線掛雪的簷是青黑色的,院子裡很是乾淨,落了一些雪,在那些低矮的院簷下,倒也很是明亮,角落裡長了一些已經枯萎的牆苔,像是一些暗色的雪一樣攀在牆壁上。
李青花覺得自己一定是一覺睡糊塗了,怎麼在這裡住了好幾個月了,反倒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小院子的模樣。
一麵想著,一麵淘好米,放在了灶台上,而後穿過細雪的院子,推開了院門。看著鎮子裡的小雪,覺得自己應該撐一柄傘,於是回到了院子裡,隻是又想起來自己好像沒有買過傘,正想著自己應該買一把傘的時候,卻發現院門後,正安靜地倚著一把青色的小傘。
原來自己買了傘的啊!
李青花這樣想著,拿起了那柄傘,撐開來,走出了院子去。
巷子暗色的牆上有著一線斑駁的痕跡,像是曾經被人摩挲著一路反反複複地走過一般。
也許這條巷子裡曾經住過一個瞎子。
李青花這樣想著,覺得那個人一定很是可憐。
李青花撐著傘,下意識地便伸了一隻手,摸索著那一線痕跡,安安靜靜地走了過去。
路過那個院子的時候,那個長得粗壯的木匠探出頭來,手裡還拿著一個做得很是精致,但是還沒有做完的琴瑟穀。
“我送你去街上吧。”
木匠說得很是誠懇。
“不用了謝謝。”李青花撐著傘退後了一步,說得很是客氣很是疏離。
“那好吧。”
木匠沒有再堅持,隻是有些情緒低落地站在門口。
“那我先給你做琴瑟穀了。”
李青花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於是撐著傘踩著地上並不厚的雪,慢慢走出了巷子,而後在某處街頭停了下來。
那一線牆上的痕跡便在這裡停了下來。
李青花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便向著長街的另一頭看去。
也許是清晨的原因,這片山腳下一線鋪開來去的鎮子裡很是冷清,偶有幾戶早起人家院子裡冒著一些白氣,更多的也隻是緩緩地飄著小雪而已。
李青花撐著傘,安靜地站在街沿邊,看著這片安靜的鎮落。
於是有個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衣的人背著劍鞘從小鎮的另一頭走了過來,站在一處牌坊後,正在張望著這處小鎮,張望著那些雪色與天空。
也許是在想著一些很是哀傷的東西。
譬如但是李青花,我不能這樣活在人間了。
隻是當那個年輕人低下頭來看著站在街角的李青花的時候,還是很是開心地笑著。
“李青花,你看,我來了。”
李青花站在街角,溫溫柔柔地笑著。
看著那個白衣年輕人背著劍鞘,一路小跑著穿過了風雪,停在了自己身前,抬手輕撫著自己的眉眼,而後插入了自己的發絲之中。
將自己按在了他的心口。
有心臟在撲通撲通地跳著,很是真實。
“李青花,我來了。”
張小魚又把那句話再說了一遍。
李青花鬆開了傘,伸手環住了張小魚的腰,雙手在他的後背處緊緊地扣住。
穿著青花小裙在小鎮街頭等了很久的姑娘沒有哭,隻是眼睛有些濕潤,而後柔柔軟軟地從鼻子裡發出了一個‘嗯’的音節。
張小魚將李青花抱了很久,才鬆了開來。
“我們去琴瑟穀那裡吧。”
張小魚眼神清澈地看著李青花,認真地說道。
李青花有些愧疚地低下頭說道:“但是我忘了在那裡蓋一個小院子了。”
這個在風雪時候一路從北方走過來的白衣年輕人隻是輕聲笑著,揉著李青花有些冷意的耳垂,笑眯眯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忘了的,但是我已經在那裡蓋好了一個小院子了呀!”
張小魚是人間劍宗的得意弟子,聽說他會一種叫做因果劍的東西。
那他應該可以在那裡提前蓋好一個小院子的吧。
李青花歪著頭想著,而後溫溫柔柔地說道:“好呀。”
......
這個夢很長。
李青花做到一半便被一陣雪風吹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看著簷角。
灶裡的火還沒有熄滅。
依舊很是溫暖。
李青花裹了裹身上的衣裳,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
張小魚撐著傘,牽著自己的手在小鎮街上安安靜靜地走著。
“你剛剛走神了嗎?”
李青花聽見張小魚突然這樣問著。
鎮上不知道誰家院子裡種了幾株紅梅,很是鮮豔地在牆後探了出來。
自己剛剛一定是看著那幾株紅梅發呆去了吧。
懸薜院也有紅梅,還是大片的紅梅。
李青花這樣想著。
但是他們現在在黃粱了,而不是槐安,或許有機會可以去黃粱的懸薜院看看,也許那裡也會種著許多梅花。
李青花突然又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很是不好意思地看著身旁的張小魚。
張小魚隻是微微笑著,繼續往前走著。
也許張小魚也走神了?
他也想起了那些懸薜院的梅花?
李青花轉頭看著身旁那個年輕人的側臉。
張小魚隻是在很是輕鬆,很是從心地笑著。
小鎮沿著那條大溪一路鋪落而去,那些臥在山下像葉子一樣的鎮落,又以著這一條溪流為脈絡,組成了一片更大的葉子。
二人走到了葉子邊緣,這裡也確實叫做葉梢鎮。
那條清溪繼續向前而去,沒入了那一片覆雪的平林之中。
張小魚繼續牽著自己的手向著前方走去。
滿林枝葉覆著薄薄的雪,有時候風吹來,那些枝葉便翻轉著,將那些積雪翻落下去,落在傘上很是沉悶地響著。
走著走著那一條溪流便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拐到哪裡去了。
“你蓋的那個小院子是什麼樣的?”
李青花看著張小魚問道。
張小魚微微笑著,說道:“是一個二層的小院子,院牆是白色的,蓋著青色的瓦,院子裡道路是青石鋪成的,空地裡種了很多小花,隻不過應該被雪蓋住了。裡麵是一個青色的小樓,就像一朵青花一樣,簷下掛了很多風鈴和琴瑟穀,風吹來的時候,就會有著各種各樣的聲音響起。”
“和我想得一模一樣啊,小魚。”
“是的,所以你肯定會喜歡的。”
李青花牽著張小魚的手,很是期待地向著那邊走去。
一路上她其實有很多故事要講,都是一路走來的那些東西。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說到了嘴邊的時候,又好像全都忘記了一樣。
這讓李青花有時候也會覺得這個夢一點都不好。
分明自己一路上有那麼多有趣的東西和想法,偏偏這個時候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於是隻好一路安安靜靜地向著琴瑟穀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