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青衣離開人間之前,都要親自去看一遍的地方。
人間一切劍意,在劍淵之側,都會被壓製下去。
從冉劍淵,這是黃粱唯一個劍修興盛之地,環繞著劍淵的諸多城鎮,往往行走著許多劍客劍修。
紅浸珊便是死在了劍淵之上。
明知劍淵有鬼,偏向劍淵而行。
或許也是為了償還當年白衣殺儘天下八百道門的血債。
秋水並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一如她從來都不知道紅衣如何想的一般。
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高崖,也安安靜靜地站在墳前。
秋水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了。
那枝簪在白發裡的桃枝,早就落滿了白雪,桃紅雪白,頗有些寂寥之意。
秋水站了許久,抬手伸向人間,有一隻白雪之杯落在了掌心,杯中沒有酒,於是身後靜池之中有人間之水而來,落入杯中。
大概淺飲人間水,堪解冥河愁。
“其實我最初的時候,也曾經恨過你。”
秋水靜靜地看著那座墳墓。
“但是後來想想,也許這樣的事,與你應該沒有關係。否則你也不會走下崖來,陪著勾芺走過來大半個黃粱人間。”
“隻是有時候,依然會遺憾,遺憾當初在冥河高崖邊的時候,你沒有讓我留下來,讓我去問一問那個人,究竟是懷抱了怎樣的想法,才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去嘗試這樣一個殘忍的故事。”
孤墳千年無言,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與這個坐守高崖漫長歲月的女子說些什麼,隻是在風雪裡沉寂著。
“這是很可惜的事情,雖然當初崖上的那個人,告訴了我一切的真相。”秋水輕聲說著。“但是有時候,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的背後,曾經有過怎樣的想法。”
小院孤墳邊沉寂了很久。
“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秋水緩緩說著。
“我也快死了,要去冥河了。”
“我會親自去問一問她。”
秋水並沒有說太多的東西。
隻是說了漫長千年裡,一個倏忽擦肩而過的遺憾的故事。
“就這樣吧。”
秋水將那隻盛著池水的酒杯放在了兩座墳墓之間。
而後平靜地帶著劍離開了這裡。
青懸薜的故事,她沒有過問。
儘管她在這裡,其實看見了一些很是古怪的東西。
但她沒有過問。
她是枯守高崖的人,將去冥河的鬼。
從來便不該過問人間之事。
......
方知秋出了懸薜院,安安靜靜地走在鎮子裡。
當某個在對墳風雪裡站了很久的女子離開的時候,他正在買酒,秋水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並不知道,也無從得知。
他隻是個世人。
在酒肆裡買了一壇酒,而後提著酒,去了小鎮河邊的巷子裡,在巷口麵河的那一片白牆簷下坐了下來,開了酒封,安安靜靜地喝著。
“寒冬臘月,喝冷酒總歸有些傷身體。”
方知秋聽著這句話,卻是輕聲笑著。
“隻是有些心冷罷了。”
過了許久,有人走了過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背著一柄劍,束著袖口,應該便是握手中之劍的人。
那人停在了方知秋身後,方知秋也沒有回頭去看,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一河寒水。
“院裡怎麼樣?”
那人在身後緩緩問道。
“還好,很安靜,很寧靜,就像春天一樣,就像所有故事都還沒有發生一樣。”
方知秋說的很是淡然。
“大家都在等明年,我們也等明年吧。”
這個風物院的先生輕聲說道。
“好。”
那人緩緩離開。
方知秋隻是依舊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人間細雪之河。
......
逢雪並不知道方知秋去了哪裡。
這個風物院的先生向來喜歡獨坐河邊飲酒,院裡的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逢雪也沒有去看一看的想法,隻是站在那條兩處院落夾著的小道之上,很是恭敬地看著那個走出來的白發女子。
“崖主這便走了?”
秋水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逢雪遲疑了一下,便已經被落在了小道後方,於是歎息著轉過身前去,隻是那個原本正要離開的小道踏雪聲卻是停了下來。
“你有什麼想問的?”
秋水的聲音很是平靜。
逢雪再次轉回了身來,隻見那個執劍的女子便停在雪道上,靜靜地看著自己。
這個黃粱靈巫猶豫了少許,很是生疏地行了一個劍禮。
大概畫麵很是古怪。
“謠風逢雪,想請問一下崖主,此後劍崖之上,將是何人坐守?”
秋水靜靜地看著她,而後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
崖上的人不管人間事。
人間的人不問崖上事。
秋水在這方麵向來做得很好。
逢雪沉默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崖主慢走。”
秋水亦是沒有再說什麼,轉過身去,穿過了屋舍青簷,離開了這處懸薜院。
這個巫鬼院的靈巫立於風雪之中,安靜地目送著秋水離開。
一直過了許久,才有一個小道境的先生走了過來。
一如在南衣城懸薜院中,巫鬼之道並不興盛一般,在黃粱的懸薜院裡,青牛院很是寥落。
那個先生是懸薜院青牛院的道學派先生,隻是卻也是有著人間上境修行者的修為。
畢竟卿相便是修道之人。
年近五十的先生安靜地看著逢雪,淡淡地說道:“我們修道之人,都沒有去問崖上的事,逢雪院長問這個做什麼?”
逢雪看著這個先生,隻是輕聲笑了笑,說道:“畢竟人間高崖四字,過於重要,那樣一個地方,在這樣的更替之中,往往會決定了人世此後的走向。”
一個不問人間之事的崖主,與要過問人間之事的崖主,往往會對天下有著頗為深重的影響。
逢雪之問,其實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那個青牛院先生雖然是黃粱人,但是因為修行大道的緣故,總要淡然一些,看著院簷下的那個靈巫,緩緩說道:“劍崖自然是高的,離人間也是遠的。應當如何對待人間,他們比我們更清楚,又何必去關心這樣的事情。”
逢雪靜靜地看了不遠處之人許久,而後緩緩說道:“確實如此。”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平靜地擦肩而過。
今年春日之前,二人也曾經許多次這樣擦肩而過,隻是那時的氣氛,大概並不是這樣的。
很是融洽,很是和諧。
而現在的擦肩,卻隱隱帶著風雪席卷之意。
“盧先生似乎與方院長走得很近。”
逢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青牛院先生停了少許,而後繼續向前走去。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