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相抱著個爐子,很是無聊地坐在探春園的青色小樓之中。
一樓風雪落紅梅。
槐安南部這場年末的雪確實很大,樓裡樓外,都是落滿了雪。
雲胡不知頂著雪提著酒走來的時候,先在樓下將傘上與身上的雪都抖乾淨了,才走上樓去。
大概是因為卿相當初罵了娘的原因,人間賣給他的酒,又回到了原來的價格,隻不過這個酒鬼雖然愛喝酒,但還是經常讓雲胡不知去給他買。
用卿相那聽起來就有點像唬人的話來說就是——不知啊,你雖然開始修行了,但是也不能隻顧著修行,就忘了去看人間的酒價是幾錢。
雲胡不知倒是沒有在意這些東西,研究了許久的大道,修不修行的,其實並沒有那麼急迫。
提著酒走上樓去,又從懷裡摸了一個油紙包出來,裡麵包了一些鹵豬耳朵,給卿相看得一陣眼饞。
隻不過眼饞歸眼饞,卻又皺起了眉頭。
“不是說隻買酒嗎?怎麼還買了這些?”
卿相大概是有些心疼。
雲胡不知笑著說道:“沒用你的酒錢,這是我自己買的。”
雲胡不知既然是院裡的先生,自然每月也會領一些錢。
南衣城北家雖然跑路了,但是城主府自然還在的,隻不過槐都那邊一直沒有動靜,城主之位也便一直空在了那裡。
但是院裡的錢還是給足了的。
“買得好啊不知。”
卿相瞬間變了臉,在雲胡不知還在把酒放到爐子上的時候,便拿過了那個油紙包,攤開在一旁地上,用手捏著大口地吃著。
雲胡不知看著卿相這般模樣,頗有些無奈,從懷裡摸了兩雙筷子,放在了一旁。
這個人間知名的白衣卿相,除了罵娘的時候像個書生,彆的時候都像個邋遢的中年老男人一樣。
甚至連白衣都不像白衣了,又是血漬又是腳印的。
卿相看著雲胡不知臉上無奈的神色,這才笑嗬嗬地拿起了筷子,夾著豬耳朵吃著。
酒熱了一陣,才被雲胡不知從爐上提了下來,遞給了卿相。
卿相吃著雲胡不知孝敬的豬耳朵,又喝著熱酒,很是舒服地歎著氣。
“這樣的大雪天,坐在爐邊喝熱酒吃東西,確實自在得很啊!”
雲胡不知在一旁看著卿相輕聲笑著,說道:“卿師一直不都這麼自在嗎?”
卿相靜靜地看著樓外風雪,而後笑著說道:“我可不自在,要不是待在南衣城,我哪裡會這麼自在。”
雲胡不知看著卿相身上的那些血漬,倒是也沒有再說什麼。
這倒是大實話。
身為懸薜院院長,難得回一趟黃粱,結果差點被人陰死在那裡。
說起總歸是有些難堪。
“南麵的事情怎麼辦?”
雲胡不知看著卿相問道。
卿相吃著豬耳朵,笑嗬嗬地說道:“我哪知道,我現在就是一個小道境的修行者,哪裡管得了他們,他們要是有良心的話,就自己跑去假都把山鬼大人殺了,提頭來見我。”
“......”
這句話大概就類似於路邊攔個行人,跟他說我交給你個任務,你去把神河宰了。
瑤姬畢竟是人間神鬼,哪怕早已不是古楚正神,也不是世人能夠奈何的存在。
“話說你的修行怎麼樣了。”
卿相看著雲胡不知問道。
雲胡不知想了想,說道:“我不打算出關。”
卿相古怪地問道:“你不出關,以後怎麼成大道?”
雲胡不知輕聲笑著,說道:“世人本就成不了大道。”
入道也好,成道也好,不過都是一些名字而已。
“我要打碎道海,直接以身承道。”
雲胡不知說到這裡的時候,神色有些凝重。
“但是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可行。”
卿相倒是沒有在意,很是淡然地說道:“行不行,試過就知道了。”
喝了兩口酒,卿相想了想,繼續說道:“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下,妖力雖然是遍走全身的存在,但是這是與天地元氣不同的東西,你當初寫過那本修道與巫鬼的書,應該也清楚,便是巫鬼之力,都隻能以身軀作為驅使的路徑,在神魂之中,依舊需要一條本命巫河來承載轉化的巫鬼之力。”
雲胡不知的長生之道,便是由化妖之事而來。
雲胡不知沉聲說道:“我知道。”
卿相輕笑著說道:“當然,你是書生,我是酒鬼,這樣的東西,你應該研究得更為清楚一些。我也不會多乾涉你什麼。”
雲胡不知點著頭。
二人坐在樓中喝著酒。
“崖主應該快要到秋水了吧。”
雲胡不知輕聲說道。
卿相沉默了少許,說道:“應該是的,人間其實走來走去,大概也沒有什麼好走的,她這樣的人,自然也沒有什麼故人了。”
終其一生,枯守高崖,自然不會有幾個故人。
就像某個青裳少年一樣。
卿相放下了筷子,提著酒壺走到了樓邊,風雪入樓,便是樓中都是有些一些霜雪。
“崖主走後,人間也許會很亂,這便要看秋溪兒怎麼做了。”
“秋先生會怎麼做?”
大概因為秋溪兒曾經在懸薜院擔任過名譽大先生的原因,雲胡不知依舊習慣以先生來稱呼。
卿相輕聲說道:“也許會露一露劍崖鋒芒,磨劍崖不問世事,但是沒有在濁劍台守過也經曆過當年許多故事的人,大概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從萬靈節那場洗劍之後的事,便可以看得出來。
“但是這樣的事,其實也無關緊要。”卿相喝了口酒,想著那個比靈巫高出三尺六的明蜉蝣。
“那卿師是在擔心什麼?”
“人間浪潮隻會短暫的平息,就像這個年末一樣。或許迫於大勢,不得不平緩下來,但是終究還是會拍向人間海岸。也許會更洶湧。”
卿相並不擔心黃粱的神鬼之事,隻是麵對著槐安的一些暗流,顯得很是凝重。
人間自起的風浪,自然遠勝過外來的影響。
因為那代表著世人開始有了分歧。
風浪的背後,是人世往後的選擇。
雲胡不知在爐邊坐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此事在卿師,還是在我?”
卿相笑了笑,說道:“現在在我,以後在你。”
雲胡不知歎息了一聲,說道:“所以卿師何時重返大道?”
卿相聽到這句話,倒是認真地想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明年。”
畢竟再如何不過問,終究黃粱還是有著諸多懸薜院等著卿相。
老酒鬼自然不能一直窩在南衣城裡喝著小酒過著舒服的日子。
雲胡不知鬆了一口氣,畢竟酒鬼倘若一直不管事,他這個青牛院大先生總歸還是有著一些苦惱。
“叢刃宗主去哪裡了?”
南方最大的倚仗自然不是卿相,而是那個橋頭睡覺的劍修。
隻不過這個人已經很久沒有音訊了。
卿相冷哼一聲,說道:“鬼知道,這老小子愛去哪去哪。”
叢刃不在,南衣城便總想著來麻煩卿相,這個老酒鬼自然不會有什麼好態度。
雲胡不知倒是沒有再說什麼,坐在爐邊,安靜地看著樓邊喝酒的卿相,還有樓外漫天風雪。
.......
謝先生與梅先生並沒有在懸薜院,而是梅先生的家裡——一條安靜的巷子儘頭的一個院子。
總是安靜的巷子,才適合在院子的雪簷下,擺個火爐,架張桌子,安安靜靜地喝著酒說著一些閒話。
李蝶在門口的台階上托著腮坐著。
誰都沒有提及梅先生的妻子之事。
“你明年還去院裡嗎?”
謝先生看著一旁拿著酒杯發呆的梅先生問道。
梅先生回過神來,看著謝先生說道:“難道你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