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幽黃山脈上的妖談之事(1 / 2)

此劍天上來 秋雨半浮生 11949 字 9個月前

秋水。

穿過了那片山下林子,前方便是一條極為險峻的山道,兩旁黝黑的山岩向上而去,隻留下中間極為狹小的一些空隙,暮色浮在天穹之上,又灑落向人間,遠處有一條滔滔大河自極高之處浩蕩落下,河水擊打在高山黑土山石之上,層層向下墜落而去,將來自兩千丈的磅礴的墜落之力濺成霞光之後,而後終於化作了那條承載暮色而去的秋水。

冥河絕大多數時候,其實都在世人頭上。

所以黃粱有些地方還保留著一些很是古老的說法。

不叫歸冥。

而是歸天。

先前那個曾經在秋水河畔見過秋水的人間大妖,便在那些黝黑的山道上走著,兩旁傘樹身承華光,倒是有些五彩斑斕的黑。

倘若按照人世的境界而言,這個大妖應該是小道境左右。

算不上低,但也不會太高。

自然是這樣的,倘若那些依舊以幽黃山脈為祖地的妖族們,過於強盛,神河也不會千年都不曾理會他們。

雖然同為妖族,但是神河是這片人間的陛下,自然不會允許存在著什麼不安定的因素,尤其是難得同流的兩族之間。

那人一直走了很久,才走出了那條山道,出現在了一處近千丈高處的頗為廣闊的山坪之上。

南拓雖然沒有雪。

但是幽黃山脈有。

這片不屬於人間的高山,在數百丈之後便開始因為高空氣溫過低,常年覆蓋著冰雪。

所以世人看見幽黃山脈是黑色的,也可以看見那些黑色往上,一些融化的乳糖一般覆蓋著的雪色。

暮色在這裡並沒有下方那麼濃鬱了——在山下的時候,覺得是天穹的色彩照亮了秋水。但站在山上,又好像是人間的色彩塗抹著那些風雪。

山雪是斑駁的,因為傘樹是黑色的,也有些黑土頑強地自雪下露了出來,一同構成了這些山間漂浮著一些霞雲的斑駁的世界。

山坪裡有著許多人間一樣的鎮落。

向著那些高崖之中四處延伸而去。

這裡便是人間少有的,純粹的妖族彙聚之地。

那人穿過了那些建築,一直向著深處而去。

深處有山崖。

崖上沒有人,隻是孤崖風雪,崖下有人。

是一個模樣很是尋常的老人,老人沒有瘸腿,但是也被叫做了妖主。

因為他是很多年前,曾經目睹過萬妖越過秋水而去之人。

當時的他隻是小妖,一隻留在了楓葉林中小妖,與那些留下來的妖族們一同看著北去的人們。

他沒有什麼悲傷。

因為秋水之上的高山,確實是他的祖地。

這是人間少有的,真正意義上誕生在幽黃山脈的妖族。

是一株傘樹下的某塊黑土,後來有了一個很是古怪的名字,叫做卻冉,是他自己在人間的書籍上隨便找的兩個字。妖族的名字大概總有些莫名的陌生感,也許是因為他們不具備傳承,無法將自己的姓氏傳承下去的原因,於是才會讓世人聽見的時候,有著這樣的感覺。

現在也是這樣的,沒有什麼悲傷,隻是安靜地在山崖下的一塊空地邊站著,山崖之下也是山崖,層層疊疊的不止是覆著的風雪,一階一階像是廣闊的台階一樣的也不止是那些高低不一的崖坪。

同樣活了很多年的卻冉便站在那裡,低頭看著人間秋水,看著秋水人間。

那個人站在了卻冉身旁,輕聲說道:“崖主不願見您。”

卻冉靜靜地回過頭來,看著那個同樣名字古怪的非穀。

“她說了什麼?”

大約是人間小道境的非穀輕聲說道:“她說除非山上的人下山去.....”

非穀並沒有說完,但是卻冉自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卻冉轉回頭,安靜地看著山下,高山風雪之下,秋水無比渺遠,也許就像這裡與人間一樣。

也許本身就是從人間之外到人間的距離。

“妖族從來都不是一定要活在人間。”卻冉說得很是平靜。

這個當年隻是一隻懵懂的小妖的老人,在曆經了千年歲月之後,卻也是想過了很多的東西。

“我們在山裡,他們在山下,千年來相安無事,有什麼好下山的。”卻冉輕聲說著。“她秋水離不開故土,我們自然也離不開故土。”

幽黃山脈自然是貧瘠的。

人間的黑土是肥沃的。

但是幽黃山脈的不是。

這片土地如同被焚燒過一般,將那種黑色殘留在整座山脈之上,有時候人們都會想著,也許在很久的歲月之前,那時還沒有聚落,沒有語言,沒有文字,這座高山之上曾經起過一場大火,焚燒了一切,包括生靈生長的養料。於是這片橫在人間西南的高山之上,除了傘樹,再也長不出任何的植株,哪怕是稻子,哪怕是稗子。

隻是貧瘠的故土,終究是故土。

再破舊的草廬,也是曾經讓自己寄身天地的住所。

非穀沉默下來,沒有說什麼。

卻冉轉回了頭,看著身旁的那個人。

卻冉是山上的妖,但是非穀不是的,他是山腳的妖,就像那些山坪之間的妖族鎮落之中的絕大多數人一樣。

因為對著人妖共存心存著懷疑,於是認了卻冉做妖主,認了高山做祖地,走上了這座貧瘠的山。

世人都無法真正同流。

妖族自然也是的。

活在人間,與不活在人間,隻是兩種選擇而已。

非穀知道卻冉在看自己,但是卻沒有回過頭,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

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妖主想見崖主,應當隻是見一見當年的那些歲月吧。”

卻冉平靜地點點頭,說道:“是的。崖主雖然未必能夠記得我這樣的小妖,但是當年秋水之人,不會有人不認得崖主,千年歲月,當年妖族能夠活至今日的,已經沒有幾人了。妖族雖然壽數悠久,但是並不代表著所有的妖族都能夠活得很久遠。”

非穀倒是很誠懇地說道:“但我想的與妖主不一樣的。”

卻冉淡淡地說道:“看得出來。你想在當下人間的亂局之中,借一些崖主的勢。”

非穀輕聲說道:“是的,人間風聲雖然落到黃粱的時候,已經很是零星,但是總歸還是有一些,槐安妖族麵臨亂世,嶺南瘸鹿劍宗被人殺儘,世人難免會想到秋水這片土地。隻要崖主曾經上過山,當妖族真正麵臨一些不可擺脫的局麵的時候,便會看向這裡。”

“這樣是卑鄙的,但是有時候我們卻也會想起很多的東西。”

卻冉靜靜地看著身旁的大妖,緩緩說道:“比如?”

“比如......”非穀看向人間,輕聲說道,“世人已經很老了。”

世人已經活在人間很漫長的歲月了,從神鬼時代之前,便已經存在。

所以也許他們真的已經老了,老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整個人間。

“兩千多年前的人間便已經開始修行大道,然而兩千年後,他們依舊還走在同樣的路上,沒有絲毫的長進,世人的壽數,限製了他們繼續往前的腳步。”

“風朝是一個很好的過渡的時代,神河陛下成功的讓妖族在人間開始延續,開始生存。但是不可否認,這個時代,依舊是由著已經老邁的世人做著主導。”

“老舊的東西,該慢慢退出舞台,將肩負著人間向前而去的任務,交給新生的妖族。”

非穀靜靜地說著,這個隻是人間小道境的大妖,卻有著頗為宏遠的圖謀。

“卑劣興起於平和之中,然而在亂世之時,它可以變為一種很是偉大的東西。”

“神河是偉大的,但他的目光是短淺的,我們後來的人要看得更遠一些,前代妖主的夙願,其實還沒有完成,我們要為後人做世人,便要做真正的世人,而不隻是同流而已。”

“人間自亂,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非穀說完了這最後一句話,便安靜了下來,轉過頭,靜靜地看著身旁的老人。

當非穀看向老人的時候,老人便不再看著他,而是轉過了頭去。

“我先前隻是覺得鎮落裡有些異常。”卻冉輕聲說道,“卻原來你已經想了這麼遠。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麼?”

“你是不是很久沒有洗過臉了?”

非穀沉默少許,說道:“大人想讓我照照鏡子?”

卻冉輕聲笑道:“不然呢?”

非穀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這處風雪之崖。

“妖土十三鎮,我已經說服了九鎮。”

卻冉並不在意這些東西。

沒有悲傷,也沒有愁苦。

隻是安靜地看著下方秋水。

冥河在世人頭上,同樣也在妖族頭上。

所有人順流而來人間,同樣也會逆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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