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方秋水之上的故事,對於整個人間而言,自然都是極為遙遠的。
世人要操心的事情很多。
站得低的要想著今年過年怎麼過。
站得高的要想著神女大人想要做什麼。
至於那些幽黃山脈之上,關於人間有過怎樣的看法,大概沒人在意。
忙碌了一日的京兆尹回到自家府上的時候,便看見院子裡多了一些東西,自家夫人帶著下人正在那裡清點著。
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隻是一些臘肉年貨之類的東西。
然而京兆尹還是很納悶,誰會想著來給自家府上送東西?
畢竟老大人兢兢業業大半輩子,從來不收禮的事,假都的人應該都清楚得很。
“這是誰送來的?”
京兆尹神色古怪地踱步走了過去,圍著那些東西來來回回的翻看著。
他夫人抬起頭來,很是愧疚地說道:“懸薜院。”
京兆尹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才說道:“你們怎麼收了?”
“是個青牛院的人,帶了把劍——沒有帶劍鞘,客客氣氣地把這些東西送到了門口。”
快過年了,院裡帶劍送禮,哪怕再客氣,他們自然不敢不收。
京兆尹歎息了一聲,放下了手裡的那塊臘肉,向著院子裡走去,走了一半,又停了下來,看著一院子的積雪,沉默了很久,說道:“能退嗎?”
“能。”夫人同樣歎息著,“但是他們說了,要你親自去退。”
京兆尹沒有再說什麼,歎息著說道:“算了,算了,收下吧。”
身後的下人們神色憂愁地清點著那些東西。
京兆尹穿過了前院,去了後院的書房裡,在桌案前發著呆,解著衣裳。
過了很久,他夫人端著一盆熱水進來的時候,年邁的京兆尹依舊在解著衣裳,火爐也沒點起來,一屋子寒氣。
京兆尹夫人歎息了一聲,把那些水盆放在了桌案邊的椅子上,又過去幫他把衣裳解了,這才走過去點著火爐。
爐子點了起來,屋子溫度上來了一些。
隻是大概屋裡的二人還是覺得有些揮之不去的寒意。
“懸薜院今日之事,是不是因為明年開春的一些事情?”
京兆尹夫人一麵擰著熱毛巾,給這位兢兢業業的老大人擦著臉,一麵很是憂愁的問道。
“除了這件事,還能因為什麼?”京兆尹歎息著說道。
黃粱的京兆尹,在人間一些大事麵前,總有些進退兩難。
有些權勢,但是不多。
卻偏偏又管著假都的諸多事情。
夫人也跟著歎息著。
京兆尹推開了臉上的熱毛巾,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奉常府那邊呢?”
三公九司大人的府邸往往都是在同一坊中。
奉常府自然便在京兆尹的府邸旁邊不遠。
夫人把毛巾重新浸回了熱水裡,低聲說道:“院裡的人沒有去,我之前讓人出去看過,整個明合坊,隻有我們這裡來了院裡的人。”
倘若坊裡還有彆家也收到了東西,那麼京兆尹這裡自然還可以裝一會傻,充一會愣。
但是偏偏隻有他家收到了。
所以大概懸薜院的意思也很明顯。
就是要拉這個老人下水。
京兆尹緊鎖著眉頭,靠在椅背上,不住地捏著眉心。
夫人在那裡擰了許久的毛巾,而後試探性地說道:“要不就去告訴他們,就說太一春祭之事,京兆尹這邊隻是協同奉常府,不知詳情?”
京兆尹輕聲說道:“汙水已經潑在了身上,你去和潑汙水的說並沒有意義,要想辦法向假都證明。”
夫人沉默了下來。
這確實是一個極其簡單的道理。
誰都知道現而今的懸薜院,與假都大流不同,他們是獨立於假都之外的存在,從這個冬天的一些事情裡,便可以看出他們的態度。
哪怕是院裡的巫鬼院,亦是與人間巫鬼道沒有走在同一條路上。
神女重臨人間,許多人仍在觀望,但是很顯然懸薜院裡的態度是鮮明的拒絕的。
所以送一車臘肉也好,送一車銀錢也好,說到底,都是一些潑向京兆尹的汙水。
而且這場汙水京兆尹躲不了,青牛院的人帶劍送禮,他們沒法躲。
哪怕世人知道京兆尹不得不收,總歸還是對於這處司衙是否已經站在了神女的對立麵,開始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三公已經廢除,剩下的九司依舊保持著沉默。
至少當今黃粱,一切明麵上的態度,依舊是以傾向神女重現巫鬼神教為主。
二人在書房裡沉默了許久。
“怎麼證明?”
“去宮裡求見神女。”京兆尹輕聲說道,“但是.....”
但是以求見神女洗掉懸薜院潑來的汙水,也便意味著,京兆尹徹底站在了神女那邊。
站在神女那邊未必是壞事,站在懸薜院這邊也未必是好事。
隻是當下人間,真正明白槐安與黃粱之間差距的人,都不會想要跳出來,主動去做這樣一個選擇。
站在了神女那邊,也便意味著,日後將會麵對北方那位陛下。
世人這才是真正聽聞神女的第一個冬日。
而北方的那位陛下,他們已經聽聞了一千年。
所以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麵。
二人再度沉默了很久。
京兆尹輕聲說道:“你讓人再去坊裡看看,拜訪一下九司大人們。”
夫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是要把九司一起拖下水?”
京兆尹歎息著說道:“隻能儘量掙紮一下,那些臘肉的事如果他們已經知道了,他們未必肯開門。”
夫人輕聲說道:“好的。”
於是端著那盆已經冷了的水匆匆走了出去。
書房的門關了上來,窗外天色昏暗,隻有爐火在不遠處散發著一些光芒。
門外傳來了一些聲音。
“你們再去奉常府典客府那些地方逛逛,行跡可疑一些。”
“要讓彆人看見嗎?”
“要讓彆人看見的行跡可疑,最好是讓人懷疑你們有什麼事。”
“......”
京兆尹愁眉苦臉地坐在桌前。
雖然這樣的事情很是無恥。
但是沒有辦法。
不能得罪懸薜院,也不能得罪神女大人。
那邊隻能得罪一下九司那邊的人。
這位兢兢業業的老人,活到了下半輩子的時候,本以為能夠安安分分的退下來,結果卻偏偏遇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晚節不保啊,晚節不保。
京兆尹苦笑了兩聲,而後從一旁抽出來了一張白紙,壓在了桌麵上,而後拿來硯台,倒了些水,開始磨著墨。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京兆尹才停了下來,將筆架在一旁,安靜地等待著外麵的消息傳回來。
倘若真的整個明合坊沒有一個開門的。
那他便隻能給懸薜院寫信了。
神女與世人之間。
總要做出一些選擇。